又到12月13日。
每年的12·13,南京深處的痛就被撥動。
1937年12月8日,日軍完全占領了南京的外圍陣地。這一天,南京衛(wèi)戍軍司令長官唐生智下令將外圍的中國軍隊撤退到南京復廓陣地上來,他準備以南京的城垣為依托,跟日軍進行最后的較量。
12月9日,日軍兵臨城下,日機向南京城撒下由華中方面軍司令官松井石根簽署的《勸降書》,以最后通牒的口吻,規(guī)定中國軍隊必須于12月10日中午,派代表到中山門外句容道的警戒線上談判投降,否則,“日本軍對負隅頑抗的人將格殺勿論。”
12月10日,日本華中方面軍參謀長塚田攻等來的卻是一場空。12月10日午后1點,惱羞成怒的松井石根下令向南京發(fā)起全線總攻。
雨花臺失守,中華門、光華門被破……
歷史讓人窒息,對于程云、駱中洋及李高山來說,更是一種記憶深處的痛:他們既是那場戰(zhàn)爭的親歷者,也是那場屠殺的幸存者。
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又一遭
李高山,廣東人,國民黨軍隊154師的“娃娃兵”。
南京淪陷后,他躲過了日軍對中國士兵的集中屠殺;混在平民里,躲過了小洋樓里的集中掃射;當5個同伴被日本兵發(fā)現后,他又再次從槍口下逃脫。聊起當年的慘痛經歷,老人不止一次地短暫失憶,“不能想,一想就痛?!?/p>
剛到南京就被俘
李高山是廣東人,從小個頭比較小。1936年,父親的去世讓這個家一下子陷入了困境。為了減輕家里的負擔,作為長子的李高山在父親友人的幫助下參了軍。由于還不到參軍的年齡,就冒名頂替了一個名叫“張發(fā)”的逃兵。只有13歲的李高山為了討生活離開了家,卻險些丟了性命。
新兵部隊從汕頭出發(fā)到蘇州訓練后不久,就輾轉去上海抵抗日軍。一路失利,154師只剩下2/3的戰(zhàn)斗力,他們很快就退到了南京。當時的鐵軌也被日本人炸了,他們沿著鐵路走了兩天,終于在1937年12月12日到達了南京下關。13日,日軍包抄南京,封江堵路,已經兩天沒有吃飯的戰(zhàn)士們被日軍俘虜。
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又一遭
被俘后,手背后,頭朝下,鬼子綁住戰(zhàn)士們的雙手,從挹江門到八字山沿線一字排開。一天一夜之后,鬼子違背了“繳槍不殺”的國際慣例,對中國士兵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屠殺。
天黑之后,全師官兵被帶到靠近龍池巷的一棟小洋房。154師的人都擠在里面,鬼子用槍桿使勁地把人都抵進去,然后反鎖了大門。空間有限,所有人在里面連氣都喘不上來。這時鬼子在窗臺上架起了機關槍,開始向屋里的戰(zhàn)俘掃射。人一片一片倒下,噴射的鮮血很快浸透他的全身……由于年齡小個子矮,又站在人群的中間,死尸幫他擋住了子彈?!拔以诶锩婀鞍」埃瑳]想到就從尸體里爬出來了。”
看到跟自己一樣僥幸生存的幾個戰(zhàn)友爬上了2樓,李高山也就跟著上去了,沒想到被鬼子發(fā)現了。“澆汽油、點火,我們不得不從2樓跳下,這一次只剩下6個人了,我們摸黑躲進一戶居民屋頂的照壁里。在那里躲避了5天5夜,饑餓難忍的6個人在夜里出來找水喝,又被2個日本巡邏兵抓了起來,押到一個水塘邊縱向站成一隊,開始挨個射殺。我最矮又排在了最后一個??粗懊娴娜艘粋€個倒下,我嚇壞了,拔腿就跑,再一次幸免于難。”
對李高山來說,過去的記憶又清晰又模糊。采訪中他會突然停頓下來,雙手抱頭,“空白,全是空白……越想就越想不出來?!边@是那場劫難留給老人的后遺癥。
停頓了一會,老人斷斷續(xù)續(xù)說了下去——在池塘邊死里逃生的李高山走投無路,一個人又悄悄潛回先前藏身的民居。在床底下躲了兩天后,一位臉上抹著鍋灰、打扮像個叫花子的老太太進了屋,她是從難民區(qū)偷跑回家看情況的。李高山猛地從床底下竄出磕頭作揖,差點把老人家嚇昏過去!直到看見他身上血色的軍裝,老太太才明白,趕緊從家中找出衣服幫他換上,并帶他到了位于寧海路的難民區(qū)。
李高山躲過了一劫。
可是,在難民區(qū)鬼子還是照樣猖狂,幾乎每天都來找“支那兵”和“花姑娘”。只要是雙手和肩頭有老繭、頭頂有帽痕的無辜百姓都被他們當作是扛槍戴帽的軍人殺害了。
“我恨,怎么能不恨?”
在南京生活了70多年,當年一口廣東話的李高山現在聽不出任何鄉(xiāng)音。但是他的腦海里仍然常常浮現日軍瘋狂殺害戰(zhàn)友的場面,斷斷續(xù)續(xù)的槍響,忽遠忽近的叫喊……73年前的死里逃生讓他越來越恍惚。有時候那段經歷很清晰,甚至連日軍使用的機關槍的型號、樣式都能詳細地描述;有時候卻什么也想不起來。
“我想和你們講很多,但是我一肚子的話就是講不出來了。明明前一秒鐘是這么想的,卻不記得要怎么向你們表達。”李高山指著自己的頭告訴記者。
其實,對過去回憶一次李高山就痛苦一次,但他從不逃避這樣的痛苦。只要有機會,他都是盡力把自己的親身經歷說出來。
李高山經常參加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組織的各種展覽、講座等。2000年12月,他還應日本一個民間友好組織邀請,赴日傾訴自己親身經歷的南京大屠殺。他不辭勞苦,七天走了七個地方,作了十多場演講。面對日本記者的采訪,李高山徹夜未眠,“知道有日本人要來,我一夜都沒有睡好,就想著應該怎么跟他們講。想到街上堆得一人高的尸體,那時候身上的血腥味好像還沒有洗干凈?!?/p>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戰(zhàn)友在日軍的機槍前倒下,總共只有大半年軍齡的李高山一直銘刻著這段記憶,隨著時間的流逝他也強化了想法?!拔液蓿趺茨懿缓??他們殺了我們那么多中國人。我們投降了,繳槍了,但是他們還是沒有放過我們。只逃出來我一個!可是現在,當年殺人的日本兵都死了嗎?已經不在了嗎?我經歷過戰(zhàn)爭,知道有多么可怕,我希望和平!我更要出來作證!”
程云,南京人,見習排長,日軍進攻南京時,奉命防守中華門-雨花臺一線。
由于家住江東門紀念館附近,每天午休后,程云都會去館里溜達一下。這么多年,程老守著江東門紀念館,一直舍不得離開,即使在房屋拆遷的時候,他也在附近租了一間屋子,“我得看著紀念館,守著那里我才安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