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喚暴風雨中的海燕

■陳　華

《守島人》的預告片中有兩個鏡頭：王繼才在船上擺動雙臂，模仿鳥的翅膀，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這兩個鏡頭雖然只有短短3秒，卻與王繼才同暴風雨搏斗、從礁石上落海等視覺沖擊力極強的鏡頭形成了強烈對比。這樣的對比，將一個血肉豐滿的“守島人”活生生地呈現(xiàn)出來，彰顯出影片的藝術(shù)品質(zhì)。

看過影片，才知道這場戲是王繼才登船回島時與孩子告別；他模仿的鳥，是暴風雨中的海燕。

該片導演陳力在接受采訪時說：“我接受這部影片的創(chuàng)作任務后，很快就去了開山島，和王繼才的妻子王仕花還有他們的家人聊天。相處了一段時間，我們就成親人了，他們的孩子都叫我干媽。我真的很感動，這一家人非常了不起。尤其是王繼才和王仕花之間的感情，真是偉大的愛情。夫妻堅守開山島32年，從來沒想過要成為‘楷?！?，他們就是相互扶持，相互溫暖，共同為國效力。所以我想，這部電影要講的，其實就是一個普通人的故事?！?/p>

生活是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源泉，這是陳力導演一貫堅持的態(tài)度。她帶著這部電影的主創(chuàng)人員幾次去開山島，每一次都能了解到更多關(guān)于“守島人”生活的細節(jié)。這些細節(jié)讓攝影、美術(shù)、主演劉燁和宮哲，產(chǎn)生了一種強烈的創(chuàng)作沖動。

“一件事，一輩子”，無怨無悔地堅守，這樣的電影人物必定會感動觀眾。但是要講好這個“普通人的故事”，陳力導演深知困難重重，她面臨的無疑是一次極大的挑戰(zhàn)。

首先，要精準還原“守島人”的生存環(huán)境，大到燈塔、升旗的高臺、坑道，小到蚊帳、毛衣等一切生活用品。其次，要克服島上拍攝的種種困難。陳力導演以往創(chuàng)作的每部作品，都對細節(jié)非常重視，這一次更是如此。演員們來到劇組，陳力讓他們先把自己曬成“漁民的膚色”，然后告訴扮演王繼才的劉燁和扮演王仕花的宮哲：“在礁石上奔跑的時候不能看地面，因為你們應該是常年這么跑下來的，應該對每一寸礁石都非常熟悉才對。”

拍“王仕花在島上生孩子”這場戲，扮演王仕花的宮哲多次到婦產(chǎn)醫(yī)院體驗生活。陳力導演特意提醒沒有生過孩子的宮哲：“記住啊，片中王仕花生的是第二胎！”正是這種極為苛刻又細致入微的要求，加上演員全身心投入，才有了表演上的真實。陳力導演對這場戲很滿意，因為兩個演員都進入到角色中去了。

生兒育女的艱難，更顯得王繼才和王仕花的愛情平凡而偉大。但如果僅僅表現(xiàn)“守島人”的艱難，即便是高度真實的艱難，還不足以成就一部好看的電影。這一點，陳力導演是非常清楚的。于是，在“守島人”的生活中，始終有三只小狗的伴隨，有種樹、捕蟹等日常勞作和生活樂趣。但這還不夠。在陳力導演的腦海里，有王仕花講過的一個情景：風平浪靜的夏夜，她和王繼才躺在屋頂上望著天上的星星，王繼才忽然冒出一句：“如果天上的星星掉下來，會不會砸在咱們身上？”

這就是王繼才真實的內(nèi)心世界，不僅有一個民兵戰(zhàn)士的家國情懷，還有一個大老爺們的奇思異想。而王仕花呢？她本來就是小學老師，給孩子講課本里的“暴風雨中的海燕”，這是很自然的。雖然影片沒有表現(xiàn)這一點，但孩子的一句“我要做暴風雨中的海燕，媽媽最喜歡海燕了”，就是一種真情的流露。這時候，王繼才在船上擺動雙臂，模仿飛翔的海燕，瞬間將一家人的親情和一個男人的性情完美融合。短短一場戲，為這個“普通人的故事”增添了濃郁的藝術(shù)韻味。

環(huán)境的真實、情感的真實，是這部影片打開觀眾心靈的一把鑰匙，而電影美學和鏡頭語言的嫻熟運用，是這部影片引領(lǐng)觀眾走進“守島人”內(nèi)心深處的一盞明燈。那風雪中的旗臺、巖石間的小路、濕漉漉的街道、狹小凌亂卻溫暖的家，讓我們對“初心”的感受更真切，讓我們對“堅守”的理解更清晰。

陳力導演近十年拍攝的影片，大多是主旋律作品，而且她的每一部作品都帶有鮮明的個人風格和獨特的藝術(shù)表達。比如《血戰(zhàn)湘江》的色彩，比如《古田軍號》的音樂。新作《守島人》，則融入了這位女導演對電影藝術(shù)的又一次探索。

影片中有一場戲，王繼才抱著五歲的兒子看望遠鏡，兒子說：“沒看到海燕姐姐呀！”這句話不僅是為了表達孩子的天真，更重要的是透露出一個信息：王仕花多次給兒子講過 “海燕”的故事，兒子很想看到在大海上飛翔的“海燕姐姐”。這看似閑筆的一句話，實際上是在為展示王仕花的內(nèi)心世界做鋪墊，或者說打開了半扇窗。到影片的后半部分，女兒小寶送別王繼才時喊出一句“我和弟弟要做暴風雨中的海燕”，這扇窗就一下子全打開了，順理成章。

陳力導演通過逐漸打開這樣一扇窗來展示人物的心靈，是因為王仕花不是一個善于表白的女人，對丈夫的愛就是一句“他守島，我守他”，可是她的心里卻有著“海燕掠過波濤”般的浪漫與詩情。

影片最后部分，王繼才和王仕花一起看兒女寄來的照片。這張照片夾在一本陳舊發(fā)黃的小冊子中，而小冊子的封面就是《暴風雨中的海燕》。這個鏡頭很短，幾乎就是一瞬間，而恰恰因為短，或者說恰恰因為導演刻意不強調(diào)它，反倒更真實可信，更耐人尋味?！皨寢屪钕矚g海燕了！”兒子的聲音猶在耳畔。

影片的結(jié)尾，王仕花獨自走上旗臺，和逝去的丈夫深情對望，雖然只是幻覺，但這種從心底自然流出的深情，包含著她對丈夫的敬佩，正如她敬佩暴風雨中的海燕——那是一種不屈不撓的精神象征，也是一種愛如大海的真心表白。

陳力導演用簡練而含蓄的手法表現(xiàn)普通人的“偉大愛情”，是一次大膽創(chuàng)新。這種創(chuàng)新的成功，源于她對電影藝術(shù)的摯愛?！妒貚u人》中，王繼才說：“人這輩子，能干好一件事，就不虧心。不虧心就不白活。”王繼才如此，王仕花如此，影片的創(chuàng)作者們又何嘗不是如此。

（作者單位：解放軍文化藝術(shù)中心影視部創(chuàng)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