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支普齊：天涯有群快樂的兵
■解放軍報特約記者 王鈺凱
在那遙遠的地方。
首都北京，夏日流火，荷花綻放。
從北京一路向西向南，喜馬拉雅山脈雪峰佇立，寒意逼人。
雪峰環(huán)繞的支普齊，藏語意為：在那遙遠的遠方。這里，時間緩慢流淌，仿佛被世界遺忘。
站在雪峰上，可以望見向遠處延伸的邊防線。在支普齊哨所官兵心中，那是一條閃著信仰光芒的“線”，每次抵達都是一次精神的升華，都是一次青春的成長。
每次巡邏，官兵騎上戰(zhàn)馬，趕著羊群，穿過無垠草場。正午時分，他們宿營野外，大地為床鋪，藍天當被蓋……這是屬于他們的熱愛、他們的快樂，也是屬于他們的堅守。
——編 者
“這是戍邊人的樂觀，也是戍邊人的堅強”
單手撐住圍欄，格桑朗杰躍起跳進羊圈。
羊群四散開來，格桑朗杰瞅準一只山羊，沖上去抓住它的后腿。山羊掙扎了幾下，還是被拖到官兵中間。剪掉羊毛，噴上殺蟲劑……那只羊一溜煙跑進羊圈。
看著羊圈里每一只羊都得到了細致的檢查和消毒，格桑朗杰滿意地笑了。這位26歲的藏族中士，已在支普齊哨所守了6年邊防。
巡邏的間隙，哨所官兵會輪流放羊。格桑朗杰在給女朋友的信中寫道：“趕著羊，走在藍天下，我覺得自己就像個牧羊人。”
上等兵次仁拉加和剛出生的小羊。
那些點位實在太遠，官兵往返一趟要走一整天。幾年下來，官兵們漸漸有了牧羊人的模樣：被紫外線灼傷的皮膚、像樹皮一樣干枯的雙手。
“歲月給我們什么，我們欣然接受什么?！备裆＠式苷f：“這是戍邊人的樂觀，也是戍邊人的堅強。”
入伍前，格桑朗杰特別喜歡看軍旅電視劇《亮劍》。他對劇中騎兵連最后沖鋒的畫面印象深刻——高大的軍馬、鋒利的軍刀，以及連長那句吶喊：“騎兵連，進攻！”
入伍后，格桑朗杰真正跨上軍馬，才發(fā)現一切與自己的想象大相徑庭。剛來哨所，格桑朗杰對守防任務知之甚少，甚至不知如何讓軍馬乖乖聽話。連隊軍馬個頭不高，他接近一米八的個頭騎在馬上，手中也沒有軍刀，需要做的只有默默觀察和靜靜守護。
巡邏路上，官兵經常遇見牧民。每次路過牧民的氈房，格桑朗杰和戰(zhàn)友都會走進帳篷，和牧民們打聲招呼。格桑朗杰覺得，當個戍邊人，日夜守護祖國的邊防線，結識許多純樸厚道的邊疆人，這樣的青春值得熱愛！
“真正的熱愛，讓困難不再難”
支普齊哨所屹立于海拔4300多米的群山之中。哨所周邊，沒有天然牧場。為了養(yǎng)活羊群，官兵曾經移植過草皮，但存活率不高。
那天，格桑朗杰和戰(zhàn)友一起去尋找新牧場。一路上，他們完成了抵邊巡查任務。
走在隊伍最前面的是羊群。這是一條全新的巡邏方向，跟在羊群身后的格桑朗杰，分明感到羊群異?；钴S——遇到河邊低矮植物，它們會將身子立起吃葉子；看到山坡上茂盛的青草，它們會興奮地沖上前……
中士格桑朗杰。
下士邊巴桑布，手里拿個彈弓，隨時“發(fā)射”石子敦促掉隊的羊群歸隊。邊巴桑布一邊走一邊看，將巡邏的地形地貌記在本子上。幾年下來，他擁有了一本屬于自己的“巡邏手冊”。
“真正的熱愛，讓困難不再難?！边@是邊巴桑布的座右銘。這個壯實的小伙個頭不高，是支普齊哨所膚色最黑的戰(zhàn)士，戰(zhàn)友們送他一個愛稱：“老黑”。“老黑”總是笑著說，自己是“最對得起支普齊陽光的人”?！袄虾凇苯o自己的軍馬起名“月亮”，他說，“即使是微弱的月光，也能給夜晚帶來足夠光明?！?/p>
穿過崎嶇、陡峭的山谷，一塊平坦的草原出現在官兵視線盡頭。
“這片草場不錯?！贝蠹矣猛h鏡觀察情況。羊群安頓下來，戰(zhàn)士們準備午飯。下士尼瑪次仁是巡邏隊伍中的廚師。在幾塊石頭壘成的簡易“灶臺”中，他撒上干枝、馬糞；再點燃火種，塞進灶臺。
這片陌生牧場，對羊群來說處處危機四伏。天上飛的老鷹、周邊隨時可能出現的狼群、山上滾落的巨石……這些都是羊群的“天敵”。
從支普齊哨所向南走去，路一側的山體上，官兵用石頭擺放著6個醒目的大字：“這里就是戰(zhàn)場”。
“我們在這里放牧，也為了守護邊防線?！备裆＠式苷f，人的潛能是無限的，你永遠不知道自己能承受多少挫折。
閑暇時間，帶隊的格桑朗杰會帶領戰(zhàn)士們“沖山頭”。
在海拔5000多米的地方“沖山頭”，身體很容易達到“極限點”。格桑朗杰告訴戰(zhàn)友們，只要咬牙挺住，注意加強呼吸，調整步速，經過一段距離，這些不適感就會消失，就會擁有“第二次呼吸”。
堅守，就是一場馬拉松。格桑朗杰的話，被年輕戰(zhàn)友記在心上。一次次巡邏，正在讓他們的人生突破一個個“極限點”……
“我們一起出征，相互依靠”
羊群不聽指揮，一個個全都掉下了懸崖……半夜，格桑朗杰突然驚醒。確定這是一個夢，他長舒一口氣。
這段日子，格桑朗杰一直被噩夢困擾：“守在這里，每天操心的事特別多，最操心的還是那群羊。”
夜晚氣溫低，剛出生的小羊隨時會被凍死。戰(zhàn)士們把小羊抱進帳篷、再塞進自己的棉被。一只母羊不愿給自己剛出生的小羊喂奶。扎西石努著急了，使勁推著母羊的脖子：“快喂奶，你是媽媽了呀！”
說話間，邊巴桑布抱起小羊，讓它臥在自己臂彎里，眼神寫滿慈愛。這個20歲出頭的藏族小伙笑著說：“高原上，每一個生命都很珍貴?！?/p>
今年夏天，又有幾只小羊降生了。邊巴桑布讓家人寄來奶粉和奶瓶，將奶粉沖調好，親手喂養(yǎng)剛出生的幾只小羊。
下士扎西石努幫助小羊羔吃奶。
逢年過節(jié)，連隊允許官兵宰殺羊羔改善伙食。在支普齊哨所，下士馬軍擔負這項任務。每次受領這項任務，小伙子都下不了手……
“我們一起出征，相互依靠?！痹魇募以诹种?，從小就有放牧的經驗。相比于羊群，他更喜歡軍馬。軍馬不喜歡搭馬鞍，他就不用馬鞍騎馬。
有時候，軍馬鬧脾氣——不聽話亂跑，扎西石努從來不著急。他會一個人去馬圈，邊給馬刷毛邊做“思想工作”?！跋衿綍r和人聊天一樣跟它交流，軍馬也是傾聽者?！?/p>
和官兵們特別親的還有兩只軍犬。“剛來那會，它們實在太可愛了，眼睛都沒睜開。”格桑朗杰說，“我們把它們從小養(yǎng)大，親如一家?！?/p>
其中一只，被官兵們取名為“天狼”。“天狼”個頭大，像藏獒一樣。一次，山里的野狗從羊圈里叼走了小羊羔?！疤炖恰笨吹胶螅妨松先?，把小羊羔搶了回來。
此后每晚，“天狼”就睡在羊圈旁。第二天，它會跟著士兵們一起外出巡邏。
“我們去哪里，它就跟到哪里?！薄疤炖恰毙r候，戰(zhàn)士們出門把它塞進棉衣。如今，它長到了1米多高，在官兵面前卻還是會四腳朝天地躺在地上，吐著舌頭?！八鴷r還會打呼嚕，像個孩子一樣。”格桑朗杰笑著說。
“它們陪伴我們，也守護我們。”邊巴桑布說，一次巡邏，他們遇到一個狼窩，自己感到有些驚慌。這時候，“天狼”和同伴發(fā)出嘶吼，與狼對峙起來。最終，官兵們平安脫險。
“在崗一天，就要守好一天邊防線”
格桑朗杰至今記得，剛入伍時填的一份調查問卷。在“為什么來當兵”那道問題下面，他不假思索地在“鍛煉身體”選項上畫了“勾”。
“保家衛(wèi)國的意識，是來到部隊以后慢慢培養(yǎng)的?！备裆＠式苷f，在這里守防，不少人開始只想待2年就離開。后來，他們在邊防線巡邏，也越來越舍不得離開邊防線。
“在崗一天，就要守好一天邊防線?！备裆＠式軐ο率扛辽５倪@句話印象深刻。今年是噶桑當兵的第5年，他準備干滿8年再走。由于長期暴露在紫外線下，下士噶桑的臉上多處曬傷，但他滿不在乎地說：“等休假了再保養(yǎng)。”
一周前，官兵們用小推車的輪子和薄鐵皮做了一個4米高的大風車，取名“風來了”。
他們將風葉涂成了“紅黃綠白”4種顏色。風來了，風葉開始轉動。下士尼瑪次仁拿了罐咖啡，跑到“風來了”下面，邊喝邊說，“這種感覺棒極了?！?/p>
那天，尼瑪次仁拉著軍犬為戰(zhàn)友們唱了一首自己寫的歌：“在那遙遠的地方，有我美麗的連隊，阿媽你不用擔心孩兒，因為我在祖國的邊疆，捍衛(wèi)國家的領土……”
下士尼瑪次仁野炊時生火。
放牧途中，下士尼瑪次仁在河邊喝水。
午后閑適。
（本文攝影王鈺凱、巴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