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文字造詣頗深的老前輩曾講過:“行文簡淺顯?!倍潭?個字,是智慧,是真諦,是境界。
簡,即簡短精煉,用簡潔的語言表達深刻的道理。古人多主張“文貴簡”“文約而事豐”。老子曰“大道至簡”,陳骙談“事以簡為上,言以簡為當”,劉勰說“文以辨潔為能,不以繁縟為巧”,俗話也講“真?zhèn)饕痪湓?,假傳萬卷書”。古往今來的“一字家書”“一字詩歌”“一字社論”“一字小說”,也都絕妙地詮釋了言簡意賅之真義。
“作文如布兵,文豪亦宿將?!币砸划斒⑾缃鹣騺頌樾形恼咚非?。《金壺七墨》里有一篇祭文:“某醫(yī)士卒,或祭以文云:公醫(yī),公名醫(yī);公疾,公自醫(yī),公薨?!?2個字概括了死者的一生,既有贊揚之詞,符合祭文規(guī)則,又一反祭文歌功頌德的慣例,不乏諷刺揶揄意味。而且,句句有“公”,文不離“醫(yī)”,抑揚頓挫、一氣呵成,短而實在、短而精彩。
清人劉大櫆《論文偶記》曰:“凡文筆老則簡,意真則簡,辭切則簡,理當則簡,味淡則簡,氣蘊則簡,品貴則簡,神遠而含藏不盡則簡,故簡為文章盡境?!逼鋵崳芏嘟?jīng)典文章都可以從中找到“簡”的影子:《古文觀止》收短文兩百余篇,《道德經(jīng)》僅五千言,《愛蓮說》只有百余字,《岳陽樓記》只有三百多字,皆成傳世經(jīng)典。正所謂:“尺水可以興波,紙短也能情長?!?/P>
淺,即深入淺出,用形象的語言說明抽象的道理。群眾的話、樸素的話,帶泥土味兒的話、冒熱乎氣兒的話,更能讓人聽得進、記得住、傳得開。法國思想家薩特曾向?qū)W術界呼吁:“必須學會用形象說話,學會用這些新的語言表達我們書中的思想”,而且親自把自己的哲學書《存在與虛無》簡化成一本通俗小冊子。無論什么思想,只有可聽可看可感,才能走出去、活起來,“有意義”更“有意思”,達到隨風入夜、潤物無聲之效。
我們常說,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如果不分場合、不看對象,滿口“之乎者也”,就會讓人聽不懂、看不明,不愿聽、不買賬。《笑贊》中的秀才為什么淪為笑柄,就是因為說了一番咬文嚼字、佶屈聱牙的話?!昂尚秸哌^來”“其價幾何”“外實而內(nèi)虛,煙多而焰少,請損之”,這樣的話百姓哪里聽得懂?等到做了官,依然轉(zhuǎn)文,“近來黎庶何如”的官腔官調(diào),百姓一頭霧水,只得用“今年梨樹好”來應答。面對大眾而不說大眾話,只能是自討沒趣、自取其辱。
顯,即重點突出,用凝練的語言闡述完備的思想?!傲⑵砸跃右涨Ю镉诜酱??!敝鞔畏置?、詳略得當,言之有物、富有個性,意盡言止、凝練傳神,這樣的文章有針對性,也有吸引力。如果“芝麻大的核,西瓜大的殼”,空話連篇、虛頭巴腦,有如懶婆娘的裹腳布,又臭又長,讓人生厭。匈牙利作家馬洛伊·山多爾對此評論說:“喋喋不休者發(fā)聲時,物質(zhì)消失了,世界充盈著瑣碎的語言?!?/P>
高人總能一語道破天機,高手總能一招擊中要害,而面面俱到、滿紙空文者則“用碎片式的語言堵塞世界,直至無法繼續(xù)承受”?!安┦抠I驢,下筆千言,不見驢字”,早已成為笑料。明太祖朱元璋聽刑部主事茹太素奏事,一萬七千字未見有用之詞,將其痛打一頓,斥其“虛詞失實,浮文亂真”,要求“若官民有言者,許陳事實,不許繁文”,并多次在奏折上批示“凡事最重要的是務實,不欺不隱才算良吏。粉飾、迎合、頌贊、套文陋習,萬不可法。”
簡、淺、顯的文風自古受到推崇,但假、大、空的陋習今天仍有市場。有的認為“長”有權威感,添枝加葉、浮詞累句,動輒一二三,甚至四五六;有的認為“大”有厚重感,故弄玄虛、有意拔高,大量摘錄古典名句,大肆引用深奧理論;有的認為“全”有踏實感,不論主次先后、不分輕重緩急,這也想表達,那也不想丟,“短消息”寫成了“大塊頭”。文風連著黨風,中央為此專門下發(fā)通知,明確要求發(fā)揚“短實新”文風,堅決壓縮篇幅,防止穿靴戴帽、冗長空洞。
秀才怕寫帖兒,木匠怕砍楔兒,廚子怕切碟兒。行文做到簡、淺、顯并非易事,需要能力,需要歷練,需要擔當。“只有自己的境界高了,沒有私心雜念,才能做到言行一致、表里如一,講出的話、寫出的文章人們才愿意聽、愿意看?!绷曋飨脑捯徽Z中的、切中要害,需要每一位行文者細思之、牢記之、篤行之。
(作者單位:西藏軍區(qū)總醫(y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