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說起極地，人們想到了西藏。
西藏地處青藏高原，是世界上隆起最晚、面積最大、海拔最高的高原，因而被稱為“世界屋脊”，被視為南極、北極之外的“地球第三極”，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
西藏的路網(wǎng)密度與內(nèi)地有很大差距，在西藏，每一個人都在尋路，尋找各種各樣的路。那么，一個駐守西藏的邊防軍人，要尋找什么樣的路？
那是一條看不見的保衛(wèi)邊疆的和平幸福之路，一條在極限環(huán)境里練兵備戰(zhàn)的求實創(chuàng)新之路。
這就是西藏軍區(qū)某炮兵旅火箭營一連女子戰(zhàn)炮班班長、二等功榮立者、全國人大代表袁遠的夢想和追求。
還在孩提時候，袁遠就有了尋路的記憶。那是爺爺當年隨十八軍將士進藏踏出的第一條路，爺爺扛槍的故事，成了袁遠的最美童話和神奇夢想。
二
袁遠出生在重慶市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家庭里，爸爸媽媽在離家較遠的地方租商鋪做小生意，與她聚少離多，是爺爺奶奶把她帶大的。爺爺扛槍的故事，尋路的故事，也為她悄悄地打上了人生烙印?！拔乙斀夥跑姟钡哪铑^，像一顆種子在她的心中埋藏了很久。
打仗是要拼體力的，身體不好是扛不了槍的。袁遠記住了爺爺?shù)脑挘瑥男【宛B(yǎng)成了懂事、獨立的性格，喜歡跟男孩子打鬧，尤其喜歡體育運動，參加過小學、中學、高中的學校足球隊，如今身高躥到了一米七五，能跑能跳能踢球，圓臉、長脖子、高鼻梁，猛一看還像中國女排的袁心玥。
一轉眼，袁遠出落成了一個大姑娘。在通過了全國“空姐”的海選面試后，袁遠被四川一所大學的空中乘務專業(yè)錄取。
軍訓的時候，教練班長的一身迷彩服，像磁鐵一樣吸引了她。瞞著家人，袁遠在網(wǎng)上報名應征入伍，竟然一路綠燈通過了。政審的時候，武裝部的人問她想去哪兒？她說，想去最艱苦的地方。她如愿分配到了西藏。
接到入伍通知書，袁遠開心極了。打電話報喜的時候，媽媽卻哭了，問她可以不去嗎？因為袁遠爺爺當年進藏當兵的故事，讓一家人記憶猶新。媽媽的眼淚，沒有擋住袁遠的想法。她說，去西藏不可以換，她也不想換！
出發(fā)前的一天，袁遠要剪頭發(fā)。媽媽陪她到了理發(fā)店，看到袁遠飄逸的長發(fā)要被剪掉了，媽媽淚眼汪汪地問她：“你舍得嗎？”袁遠說：“舍得！”媽媽流著眼淚把袁遠剪掉的大辮子拿回家，放在自己的床頭柜里。
俗話講，“少不入川、老不去廣、女不進藏”。西藏確實是讓女人卻步的地方。
從重慶飛到拉薩，下了飛機，袁遠就出現(xiàn)了頭痛等高原反應，她硬撐著堅持下來。新兵訓練時，匍匐、臥倒、爬鐵絲網(wǎng)，袁遠的手被駱駝刺扎了，胳膊腿被碎石劃破了；晚上站哨時，臉被寒風刮得像刀割一樣……堅強的袁遠，第一次打電話哭了，媽媽在電話那頭也哭了。
有一次，部隊執(zhí)行特殊任務，官兵在此期間不許打電話。袁遠再打電話報平安時，電話那頭的媽媽聽到袁遠的聲音，沒有說話就把電話掛了。爸爸忙打電話過來解釋說，媽媽因為激動，不小心把電話掛了。
三
在家靠父母，入伍靠班長。軍營沒有家里和大學的自由，不能隨便吃零食，洗澡、洗頭都要限時，一周一般只能打一次電話。軍營的生活，都一綹一綹地被時間切割了。
一天早晨，緊急集合，女兵背著背包趴在地上，身體要與地面保持一定距離，她們一堅持就是一個多小時。11月的青藏高原，何止是冷，有的女兵哭了。班長說，訓練場的無情，為的就是戰(zhàn)場上的生存和打贏。
軍人是要打仗的，所以骨頭都比較硬。袁遠變得越來越皮實，班長咋說她咋辦，不僅能干，而且干就要干到最好。練隊列、體能、戰(zhàn)術等課目，胳膊腿蹭破了皮，她根本不吭聲。當小值日，沒有熱水，其他女兵要等熱水來。而袁遠，即使沒有熱水，天再冷她都能把全班的碗筷洗完，還能按時集合站隊。
特別能吃苦、特別能吃虧、特別能忍耐的倔強性格，讓她成為帶兵人的最愛。新兵授銜時，她代表新兵表決心；新兵訓練結束時，全連6個嘉獎，她拿到一個。
新兵下連不久，袁遠從通信兵入選新成立的女子戰(zhàn)炮班。部隊從營區(qū)進駐野外訓練場。從通信兵到炮兵，從固定營房到野外帳篷，面對著高寒缺氧、挑戰(zhàn)生存極限的無人區(qū)，這些首次踏入高海拔訓練場的女兵，面臨的是脫胎換骨的磨煉。
炮彈裝填有機械抓彈，但幾十斤重的固彈夾需要手工操作。青藏高原，只有冬天，沒有四季。為了精準操作，女兵訓練不戴手套，裝填炮彈、安裝拆卸固彈夾，她們錘煉出了能打仗的“鐵砂掌”。
炮彈裝填需要把幾個固彈夾摞起來，女兵力氣小，只能把固彈夾提起放腿上，再慢慢提到一定位置放上去。時間長了，身體的很多地方都被鐵家伙碰青了。一個和袁遠同年入伍的女兵，直到退伍后大腿的淤青都沒有消退，始終不敢穿裙子。
袁遠的手連指節(jié)都有繭子，雙手又黑又粗糙；臉比男兵都黑，飯量比男兵都大。袁遠說，吃包子，男兵吃不過她。女子戰(zhàn)炮班就沒有瘦子，因為訓練需要能量。
一個“準空姐”，經(jīng)過高原訓練場的風、紫外線、鐵疙瘩的錘煉，就這樣變成了一個可以跟男兵掰手腕的“女漢子”。
在高寒地域，作為炮長的袁遠，指揮新裝備首次滿管齊射，準確命中目標，受到各級贊譽，女子戰(zhàn)炮班榮立集體二等功，她也榮立個人三等功。
但袁遠卻高興不起來。因為她們實彈射擊的時候，很重要的技術檢測等工作還要靠男兵來保障。
在班務會上，袁遠說，要當名副其實的“全能炮手”，女兵才能打仗！女子戰(zhàn)炮班不能當訓練場的配角！要當未來戰(zhàn)場的“遠程殺手”！今后，女兵一定要丟掉“拐杖”，獨立自主地投入實戰(zhàn)化訓練！
從此，從火控手、地控手、裝填手、吊臂操作手和駕駛員，全班所有炮手的操作，袁遠都能獨當一面。
她不僅是“全能炮手”，還是訓練場上的“問不倒”。袁遠甘當小學生，即使訓練場的風再大，她也不會鉆進帳篷躲避，而是站在男兵骨干身后，目不轉睛地盯著男兵怎么進行技術檢測，一個勁兒提問數(shù)據(jù)是怎么來的？為什么要這么計算、這么檢測？她經(jīng)常把男兵班長問得張口結舌。而訓練難題、維修難題、檢測難題，就這樣一個個被解決了。
袁遠學習新裝備火炮的技術原理、技術檢測、故障排除等有關知識，記了一大摞訓練筆記，最后還要把所有問題歸零。參加全營組織的多個訓練課目比武考核，袁遠創(chuàng)造的解算諸元訓練紀錄，全營至今無人能破。
四
一根手指再硬，不如一個拳頭有殺傷力。袁遠帶領女兵班向男兵班叫板，理論考核和實際操作，她們略占上風。但有些課目還有差距，譬如擦炮、脫炮衣、脫車衣、搬固彈夾等體力課目。
為了實現(xiàn)訓練保障一體化，袁遠帶領女兵班練擦炮，清洗、涂油、保養(yǎng)、防銹等應急保障。野外訓練受地形影響大，機械化清洗展不開，她們只能人工清洗，火藥渣經(jīng)常弄一身，火藥味、油味、銹味很大。有一次，火藥渣還弄到袁遠的眼睛里，腫了一個多星期。
袁遠在訓練場上的管理非常嚴格，幾乎到了沒有人情味的地步。
“對中”，是袁遠最較勁的一個訓練課目。正常情況下送彈退彈很快，如果地形發(fā)軟、不平，“對中”不準，在導軌上把固彈環(huán)碰掉脫落，就需要重新安裝，還要把張開的尾翼使勁壓回去，耗時會較長。
袁遠說，實彈射擊絕不允許“對中”不準，實戰(zhàn)時更是生死攸關。為了“對中”零差錯，袁遠在訓練中反復陪練。袁遠說，戰(zhàn)場上都是你死我活，訓練場上的溫情和差錯，都是戰(zhàn)場上悲情的“種子”。
一次，部隊在高海拔的高山峽谷中，配合上級搞一個演練。袁遠擔任炮長，指揮女子戰(zhàn)炮班圓滿完成實彈射擊任務，全班榮立集體二等功。
但袁遠卻產(chǎn)生了疑問：部隊提前幾天進入射擊地域，進行各種參數(shù)的檢測……
袁遠的倔脾氣上來了。她找到連長、營長講，女子戰(zhàn)炮班不管別的，我們能做的就是真打實備，挑戰(zhàn)極限，貼近戰(zhàn)場。請求營連不提前設定相關數(shù)據(jù)，讓她們大膽地試，大膽地闖！
袁遠所在連時任連長鐘正壯說，袁遠這個同志敢說敢當，多次請纓勇闖訓練禁區(qū)。除第一次是提前準備外，其余都是近似實戰(zhàn)訓練。
女子戰(zhàn)炮班不挖掩體，不提前準備，即時進場，快打快撤，打完就走，像打仗一樣，簡化了繁瑣的射擊前指揮流程！
袁遠訓練喜歡挑戰(zhàn)極限。一次，實彈射擊是在一個風速、風向變化不大的開闊外訓地進行。袁遠就找到營長、連長建議，要求能在復雜環(huán)境下進行實彈射擊訓練。
那年夏天，在海拔4700米的駐訓地。袁遠所在營奉命進行新彈種實彈射擊。時任營長的王赟果找到袁遠說，都說你膽子大，這次我們營要進行某新型火箭彈的試驗射擊。這種新彈種對氣象條件要求非常高，你袁遠敢不敢打？如果不敢打，我就換男兵班打。
袁遠說，軍人的天職就是無條件服從命令。你營長敢打，我就敢打！大不了，我們也算是給實戰(zhàn)化訓練探索當了一塊墊腳石！
那天，袁遠指揮女子戰(zhàn)炮班，首次在無氣象條件保障的情況下，多次、多發(fā)試射某型新彈種，全部落達指定地域、命中目標，受到各級領導機關一致好評。
一夜未眠的時任營長王赟果，看到雷達里顯示的打擊效果，跑過來與女兵班全體女兵一一握手，說：“謝謝各位！謝謝！”
那次實彈射擊，女子戰(zhàn)炮班榮立集體二等功，袁遠榮立個人二等功。她還當選了第十三屆全國人大代表。
五
當了人大代表，第一次進京開會，參加小組討論，袁遠談論的都是實戰(zhàn)化訓練問題，她在為未來作戰(zhàn)尋路。
陸軍領導表揚了袁遠的求實和擔當精神，說大家看看這位女兵的臉，那么黑，那么腫，還脫皮，一看就是來自青藏高原訓練場的好兵！
會后，陸軍領導機關和科研單位專家，還請袁遠詳細介紹了西藏邊防部隊的實戰(zhàn)化訓練情況，并贈送了幾臺可以檢測火炮技術故障的筆記本電腦。
西藏軍區(qū)領導笑著說，袁遠是第一個帶著裝備回部隊的全國人大代表！
2019年1月，袁遠被表彰為“全軍備戰(zhàn)標兵個人”，受到習主席的親切接見。
袁遠說，未來打勝仗的路，沒有人踩過，尤其在極限環(huán)境里，永遠需要尋找！尋找！
這就是她，一個西藏邊防女兵最美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