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征中的小戰(zhàn)士是一個特殊的戰(zhàn)斗群體，人們親切地稱他們?yōu)椤凹t小鬼”。長征時，部分兒童團和少先隊骨干加入紅軍，主要在醫(yī)院和宣傳隊擔任救護和宣傳工作。宿營時，小戰(zhàn)士們幫傷員燒水、洗腳、換藥、打飯、洗繃帶。遇到高山或難走的路段，他們就隨宣傳隊跑到隊伍前，唱歌或喊口號，鼓勵大家繼續(xù)向前。紅軍小戰(zhàn)士在長征途中，留下了許多感人的故事。紅四方面軍第30軍第89師第267團“娃娃兵”宣傳隊就是其中的代表。本文記述了1935年8月下旬，“娃娃兵”宣傳隊從毛兒蓋出發(fā)，穿越茫茫草地的難忘經(jīng)歷。
1935年6月，我們紅四方面軍，在川西的懋功地區(qū)，與紅一方面軍會師后，北上到毛兒蓋。8月下旬，從毛兒蓋出發(fā)，開始了草地行軍。那時候我只有14歲，一些大的事情不了解，可是容易讓少年兒童記憶的一些生活細節(jié)，直到現(xiàn)在還記得很清楚。
“娃娃兵”
在89師267團的隊伍中，有一支“娃娃兵”，這就是我們的宣傳隊。20來個人中，數(shù)隊長年齡大，也不過20歲。我們這個組一共5個人，組長趙剛16歲，是全組年齡最大的一個。他高高的個兒，長得和成年人一樣，對我們非常和藹，所以大家都尊敬他，有事都愿和他商量。最小的是侯登襄，才12歲，個子矮矮的，挺結(jié)實，就是跑起路來好跌跤，所以我們就管他叫“小皮球”。
我們?nèi)诵≈静恍?，無論做什么，都不愿落后。進草地的前幾天，組長帶領(lǐng)著我們4個人，和部隊一樣到處去籌備過草地的口糧?！靶∑で颉币驗楹玫樱土粼诩依锟礀|西。由于敵人的欺騙宣傳，駐地一帶的藏族同胞都跑光了，壓根兒籌不到糧食。我們這伙人，畢竟還是小孩子，想不出什么別的辦法，到出發(fā)的時候，全組只籌了10多斤炒焦的青稞和蕎麥。我們把它像珍珠一樣地裝進一條牛皮口袋，帶進了草原。
這條皮口袋由組長親自背著，不讓我們沾手。他說：“沒有隊長的命令，不準吃一粒！”我們其余4個人，一個扛柴火，準備到草地引火用；一個背著破被單做的帳篷，準備露營用；我背的是一個大鼓和一面鑼；“小皮球”提了一個被煙火熏得烏黑而且破裂了的小銅盆——這是煮飯燒水的好家伙。我們身上穿的多半是從地主家沒收的衣服，早已破爛不堪。每個人的頭上都頂著個大斗笠，像長在草地中的蘑菇頭，在太陽光下?lián)u搖晃晃，點綴著這個荒涼寂靜的大草原。
“八寶飯”
進草地不久，就餓著肚子行軍。5個人10來斤糧食，怎能熬過這漫長的路程呢？所以每到一個露營地，我們就具體分工：“小皮球”當“伙夫”，負責生火燒水；我們4個人就到處尋找野菜，什么野韭菜呀，大黃葉子呀，野芹菜呀……都成了頂好的吃食。但是，這也不易采到，因為過的部隊多，附近的野菜都叫他們采光了。我們必須跑很遠才能找一些回來。路上還要特別小心，如稍不當心，就會陷進爛泥坑里爬不出來。為了防止這個危險，我們在腰上橫綁一根帳篷竿，萬一陷下去了好往上爬。
野菜采回來后，大家便忙碌起來，有的洗，有的燙，等到煮到發(fā)黃了，組長再拿出皮口袋，像數(shù)珍珠似地把青稞、蕎麥一粒一粒地放在菜盆里。接著大家便蹲著圍個圈，一面烤火一面吃。大家有說有笑，倒也不覺苦。
“咱們吃的韭菜大黃煮青稞，真是山珍野味哪！”
“不對，咱們吃的是‘八寶飯’，沒看見嗎？青稞是大紅棗，蕎麥是白果，和過小年一樣！”組長接過話頭說。
“對！是‘八寶飯’，過小年嘍！”大家嘻嘻地笑了起來，不知不覺忘了野菜的苦味，狼吞虎咽地填滿了饑餓的肚子。
夜半風雨來
草地的氣候真也奇怪，雖是8月下旬，但每天都像在過春夏秋冬四季。有時太陽曬得你頭發(fā)暈，忽然一朵烏云，就能帶來狂風暴雨。夜里更是討厭，哪怕滿天星星，萬里無云，霎時也會白雪飛舞，或是大雨傾盆，甚至冰雹也會打到頭上。
一天傍晚，火紅的太陽慢慢地落下了地平線，草地上升起了一堆堆篝火，是部隊露營煮飯的時候了。我們一組人，吃了野菜湯后，肚子暖和了一點，便去尋找架帳篷的地點。巧得很，一條彎曲的小水溝旁邊，生長著一叢叢的水柳條。組長像發(fā)現(xiàn)了秘密似的，大聲說：“同志們，看！今夜不用蹲著睡覺了！咱們把小柳條壓倒，鋪上被單，不是很好的大床嗎？”我一看也接上說：“嗯！好辦法，再找些青草鋪在被單底下，就更舒坦了！”人多好干活，大家七手八腳地不一會兒就鋪好了。就這樣5個人擠著躺下，很快就睡著了。
半夜里我被凍醒了，坐起來睜眼一看，天哪！暴風雨就要來了！草地上空夜霧茫茫，伸手不見五指。遠方傳來了虎嘯般的聲響，一剎那，連風帶雨傾卷過來。甜夢中的4個伙伴，也不約而同地坐了起來。組長埋怨地說：“真倒霉，又下起來了！”
一陣狂風，把破帳篷掀走了。在黑夜中無法找回帳篷，我們只好背靠背地蹲著，互相取暖。無情的風雨，加上小棗大的冰雹，一齊打來。頭上的斗笠被冰雹打得“嘣嘣”響，渾身淋得像落湯雞。寒冷難熬，牙齒不住“咯咯咯”地打架。這時候，唯一的辦法就是站起來跺跺腳，否則就會有永遠起不來的危險。
大風雨一直繼續(xù)到拂曉才停止。我們這伙“落湯雞”又活躍起來。找到了帳篷，整理了一下淋濕的衣物，喝了些野菜湯，又隨著大隊繼續(xù)前進了。
跳個“童子舞”
雖然饑餓與寒冷日夜威脅著每一個人，但人們并沒有消沉，草地中的文娛生活還是非?；钴S。大家拖著疲倦的身體，束緊了腰帶，邊走邊唱。順口溜、家鄉(xiāng)小調(diào)，雜七雜八，好不熱鬧。
一天，部隊露營在一個斜坡上，演出隊分小組向部隊進行了慰問演唱。組長帶著我們到了一個連隊，同志們都鼓掌歡迎我們這些“娃娃兵”。
會場中燃起了一堆篝火，連隊的同志們坐在四周，我們幾個人站在中間，被火烤得熱乎乎的。
演唱開始了，第一炮是“童子舞”。5個人先兜了幾個“8”字形，一面跳著一面唱：“牛皮本是好東西，喲嗨！吃多了就要脹肚皮，好東西，喲嗬嗨！”剛剛唱完，同志們就哈哈地笑起來了，還來和我們握手。一個大個子把“小皮球”拉過去，在自己的衣袋里摸了老半天，掏出一小把青稞來，遞給他說：“拿著吧，小兄弟！”
此時此地，這是比生命還寶貴的東西，“小皮球”怎能好意思收呢？他說：“你吃什么？”
“沒關(guān)系，還能頂幾天！撐得住！”
最后“小皮球”無可奈何地收下了。
這時候，部隊情不自禁地高歌起來了，歌聲響徹云霄，震動了夜色茫茫的草地。
回來后，“小皮球”把炒米交給了組長，大家煮了一盆米湯，喝了個痛快。然后在草地上架好帳篷，你依著我，我靠著你，又睡著了。
（廖興文 文中身份為紅四方面軍第89師第267團宣傳隊隊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