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向大洋,飛向更遠的地方
■解放軍報記者 賀逸舒 特約記者 孫飛 通訊員 張振華
海軍航空兵某團團長、特級飛行員崔敖坐在直升機駕駛艙內(nèi),準備起飛。每一次升空,他都會全力以赴。 張印杰 攝
一架直升機能飛多遠?理論上的數(shù)據(jù)是500千米到1000千米,最遠距離大概從北京到長春。
當直升機搭上軍艦,就能到達更遠的地方。北部戰(zhàn)區(qū)海軍航空兵某團團長、特級飛行員崔敖駕駛直升機,從中國戰(zhàn)艦上起飛,飛向大洋深處。
他的身后,是他的團隊;他的前方,是艦載直升機的未來。????
“為國飛行是一件神圣的事”
躺在苞米堆上,年幼的崔敖枕著雙手,遙望深邃的夜空。那時的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離天空這么近。
那時,天空像一個巨大的穹頂,遙不可及。
上航校時,崔敖在教官指導下第一次駕駛直升機飛上了天空。直升機在猛烈的顫動中騰空而起,地面越來越遠,天空越來越近,白云觸手可及。
“這片天空,等著我去飛翔,等著我去征服!”年輕的崔敖心中升騰起一股豪情。
20多年后,崔敖已經(jīng)成為一名海軍航空兵特級飛行員。他飛得足夠多,也飛得足夠遠。現(xiàn)在,對于飛行,他的內(nèi)心充滿著敬畏之情。
“為國飛行是一件神圣的事?!憋w了很久,崔敖明白了這個道理。
“我還記得,亞丁灣的天空特別藍?!笔虑橐堰^去許久,崔敖對當時的情景依舊記憶猶新。
赤道的太陽高高掛在湛藍的天空上,肆意散發(fā)著光和熱。戰(zhàn)艦破浪前行,浪花飛濺,一絲涼爽迎面撲來。數(shù)十艘商船浩浩蕩蕩,綿延數(shù)十公里,在中國海軍戰(zhàn)艦的保護下安穩(wěn)航行。
那天的護航任務接近尾聲,護航編隊和被護商船聯(lián)合舉行了簡單的慶祝儀式。
在商船上空執(zhí)行巡邏和航拍任務的,就是崔敖和他的戰(zhàn)友。
他看到了,中國護航編隊的軍艦上,高高飄揚著鮮艷的五星紅旗。
他看到了,商船上的船員走上甲板,三五成群,歡聲談笑,臉上的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
他看到了,船員們身著亮眼的橙色救生衣,列隊組成“八一”和“祖國萬歲”等字樣,黝黑的臉上發(fā)著光。
耀眼的太陽,透過艙前的玻璃照射在崔敖身上,一顆顆晶瑩的汗珠從頭盔的縫隙滾了下來……
空中盤旋2個多小時,崔敖的心中充盈著從未有過的幸福感和自豪感。
崔敖知道,自己并不是一個人在飛行,他代表的是中國海軍艦載直升機飛行員,代表的是中國海軍。
1975年,鄧小平同志接見人民海軍第一批艦載直升機飛行員時,親切囑咐他們,一定要把知識學到手,把技術(shù)練到家,為開創(chuàng)艦載機先河貢獻力量。
這句囑托,至今深深印在了每名海軍艦載直升機飛行員的心中。
如今,新時代賦予人民海軍新的使命,賦予崔敖和戰(zhàn)友們?nèi)碌穆殬I(yè)分量。
飛行的翅膀很“重”,因為它承載著許許多多國人的期盼。飛行的翅膀又很“輕”,因為鐵翼飛旋的背后,凝結(jié)著許許多多人的夢想和激情。
很多人都好奇:培養(yǎng)一名合格的艦載直升機機長有多難?
以前,一名從航校畢業(yè)的新飛行員需要7年到8年時間,才能成長為一名合格的艦載直升機機長。
今天,當記者提出這個問題,崔敖自豪地說:“我們的新飛行員,只需要30個月左右就可以坐上‘正駕駛’的位置。”
飛行員成長周期縮短的背后,是更科學、更密集、更嚴格的飛行訓練。
為了讓年輕飛行員快速成長,崔敖大刀闊斧對新飛行員培養(yǎng)模式進行改革。
仰望天空,戰(zhàn)機翱翔藍天,留下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然而,飛行之路從來都不是浪漫的。對飛行員來說,他們的艱辛和付出是常人想象不到的。
“如果你把飛行當作一種使命,就會不斷追問自己,還能實現(xiàn)哪些人生價值?!贝薨竭@樣告訴自己和團隊里的年輕戰(zhàn)友。
“那是我見過最美的景色”
如果用紅線在世界地圖上勾勒出中國海軍艦載直升機的飛行航跡,你會發(fā)現(xiàn),紅線已經(jīng)織成了一張密密的網(wǎng)。
網(wǎng)的這頭連著中國,網(wǎng)的那頭牽著中國海軍戰(zhàn)艦駛過的地方。
作為艦載直升機飛行員,崔敖有一份讓人羨慕的履歷——2001年,隨艦出訪印度和巴基斯坦;2002年,隨艦完成中國海軍首次環(huán)球航行;2010年,參加第5批亞丁灣護航……
細細對照,崔敖的軍旅成長軌跡與中國海軍挺向深藍的步伐幾乎重合。隨著中國海軍一步步走向世界舞臺,崔敖駕駛著直升機飛向大洋,飛向更多更遠的地方。
“海,有好多種顏色。”崔敖的飛行生涯,掠過許多海域,欣賞過許多讓人難忘的美景。“從空中俯視,五星紅旗在大洋深處飄揚,那是我見過最美的景色?!贝薨秸f。
每一名艦載直升機飛行員都知道,從軍艦上起飛是一件多么艱難又多么值得驕傲的事。
回眸歷史,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艦載機在偵察、巡邏和反潛等領(lǐng)域發(fā)揮了巨大作用。
我國艦載直升機部隊起步很晚。用如此短的時間,去追趕西方國家一個多世紀走過的路,其中的艱辛不言而喻。
每當看到艦載直升機隨戰(zhàn)艦駛進遠洋大海,五星紅旗在陌生海域升起,崔敖的心里總會涌起一股熱潮:“這是祖國日益強大的最好證明。”
年輕飛行員都知道,崔敖對我軍歷史研究得很多?!爸纴頃r的路,才能飛得更遠。”他說。
作為一名指揮官,視野是第一位的。向后看,崔敖看得很深;向前看,他看得很遠。
作為一名艦載直升機飛行員,崔敖也看得很細,細到一個動作,一個手勢。
對飛行員來說,手勢是重要的通信方式之一。過去,我國艦載直升機飛行有一套自創(chuàng)的“手語”。
走出國門,這套“手語”卻碰了壁。一次中外聯(lián)演,中國海軍一名飛行員完美地降落在法軍艦艇上,贏得熱烈的掌聲。
再度起飛時,這名飛行員習慣性地比出一個手勢,而法軍艦艇上的地勤人員毫無反應,直升機仍然被系留索牢牢綁在艦艇上。
“手語”不暢,語言不通,飛行員著急了。幸好一位同行的機組人員及時與法軍地勤人員溝通,才解了圍。
通過與國外同行的交流,崔敖了解到,國外飛行員使用的是國際通用指揮手勢,“我們自編的手勢,人家自然看不懂”。
這尷尬的一幕給崔敖帶來很大觸動。在團里,他要求停用原來的手勢,所有飛行員統(tǒng)一學習國際通用指揮手勢。
崔敖說:“海軍是國際化的軍種,和國際接軌才能走得出去,飛得更遠?!?/p>
“艦載飛天向大洋?!币晃皇组L視察該團后,留給這支部隊這樣的期許。這7個大字,指向海軍艦載航空兵的未來,也在每名官兵心中立起了標桿。
閑暇時,崔敖總愛盯著世界地圖,手指落在一片片深藍色海域上。那里,有常人難以看見的美景,也有一名海軍艦載直升機飛行員的光榮和夢想。
“我們的身上都有團長的影子”
塔臺休息室的大門被猛地推開。崔敖一手拎著頭盔,大踏步走了進來。他掃視了一下全場,順手打開了燈。在休息室等待的年輕飛行員李亞超仿佛觸電一般,一下子彈跳起來,立正站好。
團里的官兵,對崔敖都是“又親近又怕”。
平時,崔敖就像個老大哥,和年輕飛行員一起打籃球,一起閑聊。大伙有什么想法,也會隨時和他溝通。
可一旦切換到“訓練模式”,崔敖立即拉下臉,變成一個嚴厲的指揮官。
新飛行員下團的第一課,是最基礎(chǔ)的起降訓練。在航校時訓練過無數(shù)次的這個基礎(chǔ)課目,卻讓新飛行員“壓力山大”——落地誤差不得超過10厘米。
對艦載直升機來說,上艦是最基礎(chǔ)的課目,也是高難度課目??於鴾实刂?,是每一名艦載直升機飛行員必須具備的能力。崔敖說:“只有打好基礎(chǔ),珍惜每一次起降,才能為上艦做好準備?!?/p>
小到降落的位置和機身的動作幅度,大到每一次任務的完成,崔敖的標準都是嚴格甚至苛刻的。
“基礎(chǔ)不牢,就成不了合格的戰(zhàn)斗員!”崔敖的這句話牢牢“刻”在了年輕飛行員身上。
剛開始獨自執(zhí)行任務時,飛行員李亞超特別緊張,手放在操縱桿上,一抖就容易出錯。每當他有犯錯的苗頭時,總感覺自己的手“就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一下就停住了。
李亞超說的那個人,就是團長?!八诘臅r候,我干什么事都格外認真;他不在的時候,我也感覺他還在看著我,所以標準要更高,表現(xiàn)得比‘最好’還要好?!闭f這句話時,他的表情異常認真。
年輕飛行員李世偉有個不同尋常的習慣——除非燈火管制,隨艦出海午睡時總要開著燈。
這是他第一次和團長出海時,崔敖教給他的。
“艦上艙室里關(guān)燈后,特別黑,容易睡過頭,造成生物鐘紊亂。如果生活不規(guī)律,很難適應海上的節(jié)奏。”崔敖說。
現(xiàn)在,李世偉每次出海,必然嚴格遵循艦上時間安排。團長的這個習慣,如今已變成了團里所有飛行員的習慣。
“我們的身上都有團長的影子?!崩钍纻ヒ荒橋湴恋卣f。
在這個團隊每名官兵心中,團長崔敖就是自己崇拜的偶像。
一次執(zhí)行巡邏任務,崔敖駕駛的直升機被外國飛機尾隨。為擺脫對方,崔敖降低高度,向海面飛去。
100米,50米,30米……最終,崔敖在距離海面15米左右做變速飛行……此刻,對方飛行員認為這個距離太過冒險,只好離去。
這個團的團史館里記載著多年前的一幕:中國海軍第一代艦載直升機飛行員郭文才執(zhí)行某任務時,將個人安危置之度外,在海面低空懸?!?/p>
這種不怕死、不服輸?shù)木瘢灰淮炤d直升機飛行員傳承下來。
“我們就是要有敢打敢拼的勇氣、永爭第一的骨氣、浩然無畏的正氣?!痹搱F政委王建利說,全團官兵不僅把這句話牢記在心中,更落實在實際行動中。
“退休之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學會做飯”
什么時候最快樂?在崔敖心中,完成重大任務回來的時候最開心。
倦鳥還巢,游子歸家。這種愉快,難以言喻。
每次凱旋,部隊都會舉行一個歡迎儀式。和家人、戰(zhàn)友們一起相擁,是崔敖最開懷的時候。
回味起一次次歡迎儀式,崔敖的眼神滿是陶醉,就像一個喜歡喝茶的人,品到一口最香醇的滋味。
常年在外執(zhí)行任務,是崔敖這些年的常態(tài)。有一年,他300多天沒回家,“除夕前一天才到家,大年初四又上艦”。
沒談女朋友之前,崔敖對成家這件事還有點漫不經(jīng)心,“我的工作性質(zhì)就這樣,要找也得找一個能接受這種現(xiàn)實情況的?!?/p>
一次,崔敖執(zhí)行任務回來,看到其他戰(zhàn)友摟著妻子、抱著孩子,而自己孤單單一個人,不禁心有所動,覺得該成個家了。
后來,那個“能接受這種現(xiàn)實情況”的女孩終于出現(xiàn)了。介紹人說,男方是個飛行員,歌唱得挺好。女孩一接觸,發(fā)現(xiàn)崔敖特別實在,倆人聊得挺投機。
崔敖成了家。一開始,年輕的妻子站在碼頭歡迎的人群中,盼著他歸來;后來,妻子抱著女兒來迎接他;再后來,女兒長大離家求學,不再年輕的妻子依然站在那里守候他歸來。
雖然沒有說過什么,但崔敖的內(nèi)心頗為愧疚:“每次出海就失聯(lián),也顧不上家,可妻子從來不抱怨?!?/p>
在女兒眼中,崔敖是個“經(jīng)常不在家的爸爸”。妻子說,她找了一個“愛家卻顧不上家的丈夫”。這么多年,妻子已經(jīng)習慣了等待。
在大洋上叱咤風云的團長,回到家也是個普通的男人。他喜歡牽著妻子的手,和她一起散步;喜歡在女兒熟睡后,悄悄為她掖好被角。
“退休以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學會做飯?!贝薨浇?jīng)常這樣跟妻子許諾。每當這時,妻子都會滿足地含笑望著他。
聊起家人時,崔敖的話并不多。像所有成熟而內(nèi)斂的男人一樣,他更愿意把自己對家人的情意藏在心里。
在愛的天平上,家人和工作對崔敖而言一樣重要。然而,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如今的他還要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事業(yè)中。
那天,薄霧中,直升機從戰(zhàn)艦上騰空而起,像一只只海鷗,在海天間盤旋。
記者坐在直升機后座,看到崔敖駕駛座的后方布滿密密麻麻的電線,這些電線被梳理得整整齊齊。
電線為什么會露在外面?崔敖說:“其實也可以把它們罩起來,那樣可能會更好看。但是遇到突發(fā)情況,電線露在外面才方便第一時間檢修?!?/p>
這個看似“粗糙”的設計,卻是飛行員心血與汗水的結(jié)晶,是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人機磨合和實戰(zhàn)檢驗后最樸實的選擇。
2019年10月,直-20武裝直升機首次亮相直升機博覽會,崔敖眼饞得不得了:“我希望有機會駕駛最先進的直升機,飛到更遠的地方?!?/p>
采訪結(jié)束,記者用相機定格了這樣一幅畫面:全副武裝的崔敖坐在直升機駕駛艙內(nèi),摘下墨鏡,側(cè)著頭,靜靜地看著鏡頭,眼神專注而堅定。
他在注視什么?是天空,更是天空盡頭那片一望無垠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