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解放軍文藝 發(fā)布：2019-03-05 13:43:47
1960年1月8日這一天，下午3點30分。運載新兵的軍用列車緩緩開進工兵十團所在地的營口站。
工程兵十團官兵，在團首長帶領下，提前排列整齊的隊伍等候在車站的月臺上。車一進站，月臺上的鑼鼓就響成一片，“熱烈歡迎新戰(zhàn)友”的口號聲此起彼伏。
新戰(zhàn)友們排著隊過來了。一個個新兵，掩不住喜悅、激動和生分。雷鋒拎著他的紅皮箱和包裹走在隊伍里。靳悟先營長把他單獨叫出列，帶到團政委韓萬金和團長吳海山面前。靳營長向韓萬金和吳海山敬了個禮，韓萬金還禮后說：“老靳，你辛苦了！”靳營長回頭指著雷鋒向團首長匯報：“我說的那個特殊兵就是他，在車上已經(jīng)被大家推選為新兵代表了?！?/p>
韓萬金和吳海山以欣喜的心情打量著雷鋒，個子明顯比別人矮，小號軍裝穿在他身上，還顯肥大，特別是他拎著的紅皮箱，還有他帽子底下露出的“劉海兒”，特點鮮明，稚氣而又可愛。韓萬金望著站在他面前的雷鋒，問：“你叫什么名字？”
雷鋒放下紅皮箱，敬了個禮：“報告首長，我叫雷鋒！”雷鋒的湖南話，加上人聲嘈雜，沒讓韓萬金聽得很清楚，他又問了一遍：“叫什么？”雷鋒大聲地回答：“雷鋒，打雷的雷，沖鋒的鋒！”韓萬金這回聽清了，很滿意這個新兵的回答。吳海山對雷鋒說：“好！你的名字好響亮啊！”靳悟先向首長匯報了，就是這個雷鋒一會兒要代表新兵在歡迎大會上發(fā)言。韓萬金對雷鋒說：“一會兒開大會，你得代表新兵講話，有準備嗎？”雷鋒響亮地回答：“首長有準備！”雷鋒由于激動，把“首長”和“有準備”連在一起說了。韓萬金由于喜歡，竟和這個新兵開起玩笑：“首長當然有準備，我問你是不是有準備？”雷鋒漲紅著臉，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報告首長，新兵雷鋒有準備！”韓萬金說：“有準備就好。入列！”雷鋒響亮地回答：“是！”說完，拎起紅皮箱，跑上幾步，跟上了隊伍。韓萬金和吳海山還在望著雷鋒的背影。靳營長問：“怎么樣？”韓萬金故意打啞謎：“什么怎么樣？”靳營長已經(jīng)知道首長對他們把雷鋒帶回軍營是滿意的，是贊成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戴明章趁韓萬金政委與身旁接兵干部寒暄時，單獨向吳海山團長說了自己心里仍覺得不托底的事情，稱自己在這次接兵中犯了一個錯誤。沒等他說完，吳海山團長以十分驚詫的口氣打斷了他的話說：“什么事兒？”戴明章立即說：“我接了一個還沒有政審表的兵，他叫雷鋒?！甭犕炅舜髅髡碌倪@句話，吳海山團長才松了一口氣，好像是安慰部下，很和氣地對戴明章說：“不就是你昨天傍晚打電話向我報告的那件事嗎？不要緊，我知道了，由我負責。”這句話，讓戴明章倍感溫暖。
三個新兵連陸續(xù)下車后，迅速地整頓好了隊伍，由團值班員指揮，按新兵隊伍在前，老戰(zhàn)士連隊在后的順序走出車站，直奔團里的大操場，就在那里舉行了“熱烈歡迎新戰(zhàn)友大會”。
會上，吳海山團長代表團黨委、團首長及全團官兵講了話，主要是對新戰(zhàn)友表示了熱烈的歡迎。吳海山向新戰(zhàn)友們簡要地介紹了十團光榮的戰(zhàn)斗歷程以及當前的任務，同時對新戰(zhàn)友們提出了一些希望和要求。
老戰(zhàn)士代表、全團學習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四連班長任佐芝在歡迎大會上講話，表示決心要和新戰(zhàn)友一道，團結(jié)奮斗，為創(chuàng)造更多的“四好連隊”“五好戰(zhàn)士”，為完成團的各項任務而做出最大的努力。
臨到新戰(zhàn)士代表講話了，在從遼陽開出的列車上，就擬定了新戰(zhàn)士代表講話的人選，這就是特殊入伍的雷鋒。只見雷鋒從新兵隊列里不慌不忙、非常沉著、從容地走出來。走上主席臺，他先面向主席臺上的幾位團首長敬了個禮，又面向會場上的新老戰(zhàn)友敬了個禮。
“敬愛的首長和老大哥同志們，現(xiàn)在我代表新戰(zhàn)士講話。”剛開了個頭，他手上準備好的講稿，就被風吹亂了，一時怎么也展不平。主持人擔心他講砸了，正想幫他擺弄一下，戰(zhàn)士的上衣是兩個兜的，很小，在上端。但見他把講稿一團，塞進了褲兜兒，他沖著話筒來了個即席發(fā)言。
“我們這些新戰(zhàn)士，能在六十年代剛剛開始的日子里，穿上軍裝，扛起槍桿，都有說不出的高興。我們當中有工人，有社員，也有學生，來自四面八方，可我們只有一個心眼，那就是學好本領，保衛(wèi)祖國，當個像樣的兵。剛才團首長講話，希望我們?nèi)巳藸幃斘搴脩?zhàn)士。依我說，有在座的首長教導，有老同志幫助，莫說五好，就是十好八好的，也不在話下……”
講到這里，臺上的首長和底下的新老戰(zhàn)友笑聲四起，為雷鋒發(fā)言自己覺察不到的幽默和新兵對部隊正規(guī)提法的不熟悉而發(fā)出陣陣笑聲。雷鋒此時還蒙在鼓里，一時間顯得有點慌亂，但他很快就鎮(zhèn)靜下來，嘴巴往前湊了湊，瞪著眼睛說：“大家笑什么呀，我講的全是實話！”他轉(zhuǎn)身向團首長敬了個軍禮，全場響起一片熱烈鼓勵的掌聲。雷鋒從容地走回到新兵的隊列里。在臺上，吳海山團長高興地說：“好，這個小戰(zhàn)士個頭不高，講起話來蠻有精神！”韓萬金政委也夸贊地說：“好，講得好！”
根據(jù)團首長的指示，戴明章在雷鋒入伍的最初幾天，專程去遼陽為幾名入伍新兵團員辦理組織關系的轉(zhuǎn)換手續(xù)，更主要的任務是補辦雷鋒的政審材料。他把有關雷鋒政審方面的情況弄清并補辦之后回到團里，在參謀長、政治處主任和相關的宣傳、保衛(wèi)部門參加的匯報會上，他把雷鋒檔案的情況，及弓長嶺礦當初為什么不出具政審表的過程，李書記如何舍不得雷鋒走，等等，一五一十作了詳細介紹，這才解除了大家的疑慮。首長和同志們更加覺得雷鋒是一個“好苗子”，他參軍前，在鞍鋼化工總廠和弓長嶺焦化廠的一貫表現(xiàn)，充分證明了他的政治思想基礎好，在部隊這座大熔爐里，定會煉成一塊好鋼。
雷鋒進了軍營，就進入了一個嶄新的境界，開啟了人生的新天地。
在3月10日這一天，雷鋒在自己的日記中寫道：“在今天的電影里，我看到英勇的革命戰(zhàn)士黃繼光。他為了黨和人民的事業(yè)，為了人類的解放而獻出了自己最寶貴的生命！他這種為了黨和人民的事業(yè)而犧牲了自己的崇高精神是值得我永遠學習的。”
他在日記本的扉頁上，貼著英雄黃繼光的像，在空白處，雷鋒寫了一段誓言：“我永遠向您學習，英雄的戰(zhàn)士黃繼光！為了黨和人民的事業(yè)，就是入火海上刀山，我心甘情愿，頭斷骨碎，身紅心赤，永遠不變?！痹诔r戰(zhàn)場上，黃繼光用胸膛堵住了敵人的槍眼，他和手托炸藥包舍身炸掉敵人碉堡開辟勝利道路的董存瑞一樣，成為人民戰(zhàn)士的榮譽坐標。翻開入伍后的第一本日記，雷鋒下定決心寫出屬于自己的鮮紅的篇章！
在營口的營房里，雷鋒開始了新兵的生活。從老百姓到軍人，有一道坎兒，每個新兵都要翻過。
新兵的宿舍，火爐燒得旺旺的，令人感到在嚴寒的冬日里的溫暖。
以往當工人的時候，那只紅皮箱就放在床鋪底下，可是在這新兵連，隨身帶來的箱包，一律都得放進儲藏室，東西不能隨便亂放。在新兵連連長、指導員、排長、班長的幫助下，那個褥單，被抹得特平，新發(fā)的黃被子，給疊得四四方方，楞是楞，角是角，成了名副其實的“豆腐塊”。衣，帽，鞋，挎包，臉盆，牙缸，也都各有其位，擺放得橫平豎直，井井有條。
入伍前，雷鋒總愛仰戴帽子，露出額前的“流海”。當兵了，這“流海”就違規(guī)了。有一回，剛進營門，雷鋒撞見了負責行政管理的副團長，這位副團長一眼就看到了他那仰戴著的帽子和額頭上的劉海兒，說他男不男、女不女，有礙軍容。責令他立即把帽子戴正，把頭發(fā)剪短，前面的頭發(fā)要塞進帽子里，不能露出來。雷鋒照辦，絲毫不含糊。
基礎訓練的課目第一個就是隊列。即便是最偉大的將軍，軍旅生涯正規(guī)的第一步，也是在班長的口令下邁出去的。
雷鋒個兒小，列隊站在排尾。立正，稍息，報數(shù)，看齊，各種轉(zhuǎn)法、走法，一招一式都做得干凈利落，受到了老兵薛三元班長的稱贊，說雷鋒是一個標準戰(zhàn)士。
對于雷鋒來說，難度就在另一個課目投彈上。手榴彈投擲，要求投得遠，投得準。投到三十五米及格，四十米良好，五十米優(yōu)秀。個兒小體單的雷鋒在這個課目上不占優(yōu)勢。
這是冬天的早晨，大操場上豎立著“苦練殺敵本領，誓死保衛(wèi)祖國”的大字標語牌，新兵連在組織投彈訓練。
下雪之后，雪是停了，風還是很大，而且特別的冷。
班長薛三元組織全班按大小個兒排成一列，從大個兒試投。人家龐春學一出手，對面記成績的戰(zhàn)士喊：“51米！”大龐呵呵地笑著，驕傲地搖著胳膊。眾驚喜，叫好。于泉洋投了個36米。喬安山彎彎腰，活動一會兒，投了個38米。他不相信他只投這么點兒米數(shù)，自己跑去看了看，不服氣地要再重投，沒能獲準。
薛班長喊：“雷鋒出列！”
雷鋒從班長手里接過教練彈，運足了氣，使大勁撇了出去。對面報成績的戰(zhàn)士喊：“28米！”雷鋒戳在那兒，傻了眼。全班戰(zhàn)友鴉雀無聲，薛班長眉頭緊皺。隊列里開始了悄悄的議論。大龐說：“我早說過，是條件問題。”于泉洋問：“什么條件？”大龐說：“自然條件唄。身體條件不行，個頭兒在那兒擺著?！庇谌笳f：“這可咋整？”喬安山看著雷鋒，給他打氣：“別怕。再練吧！”班長無語，欲往回帶隊伍。雷鋒喊一聲：“報告！”接著請求：“我再試試！”他沒等班長回答就跑到前面，抓起一顆教練彈，咬牙側(cè)身，鉚足了勁兒投了出去。他自己跑去看。喬安山關切地問：“多少?。俊崩卒h蔫蔫地答：“27米?！庇谌笳f：“還不如剛才那下子了呢！”大龐說：“個兒小屬于‘自然災害’，得多練??！”喬安山?jīng)]吱聲。雷鋒不服輸?shù)卣f：“班長！讓我再投一次！”薛班長說：“好了好了，不要再投了。入列！”雷鋒答：“是！”薛班長喊著口令：“向右——轉(zhuǎn)！跑步——走！”
晚上，在新兵連的寢室里，薛班長看著雷鋒說：“咱班投彈能不能過關，就看你的了。別人問題都不大。你看大龐，你看喬安山，你看于泉洋，哪個不比你壯實？你這么單薄，確實不容易，可先天的條件也可以通過后天的努力去改變它，你得抓緊練。我重點幫你。”雷鋒直點頭：“班長，我明白，我明白。”
皓月當空。夜幕下燈光閃閃的可愛的軍營。悠揚動聽的熄燈號剛剛響過，營房的窗口一盞盞燈光逐漸熄滅，只有月光輕輕灑入這寂靜的營區(qū)。
在進入夜間作息時間的新兵連寢室里，一張床上，有個人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成眠。他就是雷鋒。
雷鋒悄悄爬起來，穿上棉衣，戴上棉帽，拎上一顆教練彈，悄悄走出寢室的門，走向月光下的大操場。
整個大操場，只有他一個人。他投彈，投過來，自己跑過去撿彈再跑回來。
雷鋒在有沙坑的單杠訓練場，獨自一人做引體向上，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做到第六個就不行了，又重來，一個，兩個，三個，四個……雷鋒做不下去了。他恨自己不行，打自己的胳膊。
雷鋒悄悄回到有月光的寢室，他鉆進被窩，打著手電翻本子，往日記本上寫了兩行字：
愿你做暴風雨中的松柏，
不做溫室里的弱苗！
第二天早晨，嘹亮的起床號聲驟然響起，雷鋒穿衣后急速地往外跑，手里攥著一枚教練手榴彈。薛三元班長問他：“雷鋒！你干什么？”雷鋒回答：“練投彈?！卑嚅L說：“今天早上跑五公里！你不要去了，指導員通知你出黑板報?！崩卒h戀戀不舍地放下了教練手榴彈。
雷鋒整了整軍裝，來到連部。他在門口喊了聲：“報告！”里面喊：“進！”雷鋒推門進來，他想給指導員敬禮，右手臂明顯抬不到位。
指導員心疼地說：“看看，禮都敬不好了吧？練得過于猛了吧？”
雷鋒不好意思地問：“昨晚……指導員知道了？”指導員笑笑：“渾身的勁兒要勻乎著用，一鍬挖不出一口井來，一口吃不成一個胖子，一宿也練不成個投彈能手。要按客觀規(guī)律來。如果實在因客觀原因投不及格，也不必有負擔。在困難面前不退縮、不服輸?shù)木?，比什么都重要。渡過了難關，就是一個光榮的革命戰(zhàn)士了。你遇到的困難，也是許多新戰(zhàn)友都遇到了或都會遇到的。來，咱們搞一期黑板報，專門針對訓練中的這個難題。我這里有一點兒報刊文章剪貼，給你做參考，中心意思是幫助大家渡過難關，不要被困難嚇倒，也不要蠻干，用正確的觀點和科學的方法對待困難。給，拿著！”指導員交給雷鋒一沓資料，還有彩色粉筆、黑板擦。雷鋒精神抖擻地答一聲：“是！”然后他接過資料和粉筆等物，又要抬起那只已腫脹的胳膊敬禮，指導員按住了他的手，沒讓他把右手舉起來。新兵連指導員來福生鼓勵雷鋒苦練的勁頭，同時指出，不能蠻干，要講究訓練的方法，科學地練，苦練，還要巧練。指導員告訴他，練投彈不能光練投彈，投彈需要臂力，需要腰的靈活，蹲，跑，跳，引體向上，要配合，要全面提高身體素質(zhì)，要動腦子。
指導員的話對雷鋒有很大啟發(fā)。投彈不及格不能背思想包袱，要苦練加巧練。
晚上連隊自由活動時間，連隊營房外面聳立著一塊大黑板，戰(zhàn)士們興致勃勃地圍著黑板報看。雷鋒卻悄悄地從連隊宿舍走出來，走向了月光下的大操場。只有他一個人在這兒練投彈。他投來投去。投一次，跑過去看看；再投，再跑過去看看米數(shù)。
遠處，熄燈號響了。他像是一點也沒聽見似的，仍在投，越投興致越高。雪花從天上輕輕地飄落。雷鋒似無察覺，仍在雪中投彈。薛三元班長不知什么時候來了，站在一邊看著他。等他又一次投擲完畢，跑過去撿彈時，早有另一只手把彈撿了起來。雷鋒抬頭見是班長，激動地喊一聲：“班長！”
班長親切地問：“你沒聽見熄燈號嗎？”雷鋒驚訝地：“沒有啊！這么快就到熄燈時間了？”班長告訴他：“現(xiàn)在又過去一個小時了，快回去休息?！?/p>
雷鋒明顯的是練在興頭上，懇求地說：“讓我再練一會兒吧！”
班長嚴肅地說：“不行！作息時間不能違反，快去睡覺！”
雷鋒嚴肅地回答：“是！”在往宿舍走的路上，班長問：“有點進步嗎？”
雷鋒用袖頭擦著臉上的汗，欣喜地說：“眼看就過30米了！”
轉(zhuǎn)天在操場上全班教練手榴彈試投，依然是按大小個兒排列。輪到雷鋒，他很利落地把彈投了出去。對面報成績喊：“33米！”大家都給他鼓了掌。大龐也贊揚他：“真看不出來，你還進步得挺快的??！”喬安山鼓勵他：“行，超過及格標準了！”薛班長欣喜地說：“你再加把勁，實彈投擲時候別掉下來，全班要消滅不及格！”雷鋒爽快地回答：“放心吧，班長！”
這是新兵連一次野外實彈投擲，30米處有一個“敵堡”，前面有一條溝，“敵堡”是用白灰畫的一個大圈兒。
戰(zhàn)士們投的是有聲響但不傷人的仿真教練彈，每人一枚。這次順序是從小個往大個排列。
班長喊：“雷鋒出列！”
雷鋒答：“到！”說完跑步來到投擲線上，運足了勁兒，用很標準的姿勢把彈投了出去。
手榴彈在白灰畫出的“敵堡”正中炸響。對面看彈著點的戰(zhàn)士揮起小旗大聲報告：“優(yōu)秀！”頓時，全班為他歡騰起來！喬安山還緊緊地把他抱起來。接著，喬安山出列，他投得也不錯，就是稍偏一點點。對面揮旗報告：“優(yōu)秀！”大家又是一陣歡呼。緊接著，于泉洋投了個良好。到了大龐，他底氣十足、信心十足地把彈投了出去，對面半天沒聲響。薛班長大聲地問：“怎么樣??？”對面喊：“優(yōu)秀！”大龐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雷鋒重重地打了個噴嚏，聲音很大。喬安山關切地問：“小雷，是不是感冒了？”雷鋒說：“沒事兒，沒事兒?！毖Π嚅L走過去，摸摸雷鋒的額頭，心疼地說：“?。∵€沒事兒呢！這么燙人！”這肯定是風雪天在操場練投彈，一身汗一身汗的，著了涼。
無論是在農(nóng)場，還是在鞍鋼，抑或現(xiàn)在到了部隊，凡是遇到難題，雷鋒都會在閱讀和學習中尋找給予自己信心和勇氣的提示。此時，雷鋒翻閱自己的日記本，有一段從報紙上抄下來的話，恰好帶給他啟發(fā)：
斗爭最艱苦的時候，也就是勝利即將來臨的時候，可也是最容易動搖的時候。因此，對每個人來說，這是個考驗的關口。經(jīng)得起考驗，順利地通過這一關，那就成了光榮的革命戰(zhàn)士；經(jīng)不起這一關，那就要成為可恥的逃兵。是光榮的戰(zhàn)士，還是可恥的逃兵。那就看你在困難面前有沒有堅定不移的信念了。
雷鋒從自己從報紙上抄下來的文章里的話獲得了力量?，F(xiàn)在投彈遇到了一個坎兒，在這個坎兒面前，是勇敢地越過，還是膽怯地退縮？是當一個光榮的革命戰(zhàn)士，還是當一個可恥的逃兵？雷鋒從這段話中獲得了有力的鞭策，堅定了自己克服困難的決心和意志。
認識上的飛躍，讓雷鋒在實踐上更加明確和堅定。
當年，刺殺，射擊，投彈，爆破，土工作業(yè)，號稱“五大技術”，均是步兵戰(zhàn)士的看家本領，必須掌握的殺敵手段。手榴彈這個武器，質(zhì)量低，體積小，造價不高，操作簡單容易，作用于五十米以內(nèi)的中小范圍殺傷是有效的。隨著科技的發(fā)展，榴彈發(fā)射器、槍榴彈、火箭筒、反坦克導彈的出現(xiàn)，以及單兵人員保護措施的加強，各種新型裝甲戰(zhàn)車、主戰(zhàn)坦克的防護能力的提高，手榴彈的作用大大減少、降低，以致用處極小。如同騎兵曾是戰(zhàn)場上驍勇的隊伍，現(xiàn)在早已退出了歷史舞臺。我軍有訓練、使用手榴彈的傳統(tǒng)，就反恐作戰(zhàn)而言，進攻型手榴彈也是性價比很高的裝備，殺傷力也比較容易控制。
在雷鋒當兵的年代，手榴彈的訓練是十分重要的課目。
雷鋒所在的新兵班班長薛三元，每天早早就起來給新戰(zhàn)友把火爐燒旺。有一天，雷鋒凌晨站崗歸來，受了涼，感覺不適，頭暈暈的，身體有點發(fā)燒。他沒有告訴班長，也沒和任何人說，他挺著，堅持做了全天新兵的所有課目。
到了這天夜里，雷鋒就覺得自己病了，身上冷一陣熱一陣的。
黑黑的屋子里，有一道明亮的手電光照射進來，接著，有輕輕的腳步走到每個新戰(zhàn)友的床前。這是荊悟先營長查鋪來了。雷鋒很機靈，他悄悄把被子一角拉過來遮住了臉，假意睡著了，他不想讓首長知道自己身體不舒服。他感覺到自己的被角被輕輕揭開，營長的手在摸他的額頭。他沒有出聲，待營長轉(zhuǎn)身走出去后，他才敢喘大氣。
荊營長知道雷鋒有點發(fā)燒之后，把衛(wèi)生隊值班軍醫(yī)請來了，診斷結(jié)果是感冒，給雷鋒開了藥。荊營長倒杯水，讓雷鋒把藥片服下去，又脫下大衣蓋在雷鋒的被子上。薛三元班長打了一盆熱乎的水，把毛巾在水里投了投，擰了擰，然后放在雷鋒額頭上，讓他快些降溫。
“有病可不能硬挺著！”荊營長臨走又囑咐一遍，“好好睡一覺，出身熱汗就會好的！”
睡了一覺之后，雷鋒覺得好了許多。
早上，雷鋒要從床上起來，大龐把他按住了：“班長說了，你得休息?！眴贪采浇o雷鋒打來洗臉水，放在床頭的一個木凳上，并把熱水投過的毛巾，遞給雷鋒擦臉。薛班長打來一小盆病號飯——荷包蛋面條湯。他扶雷鋒坐起來，給雷鋒盛了一碗面條湯，湯碗里有一個白里透黃的荷包蛋，清湯上漂著蔥花和香油珠兒。雷鋒雙手端著碗，兩行熱淚從眼里簌簌地流淌了下來……
雷鋒不滿七歲就成了孤兒，是本家的六叔奶奶收養(yǎng)了他。為了幫助六叔奶奶家，他常常上山砍柴，可是，當?shù)氐牟裆蕉急挥绣X人家霸占了，不許窮人去砍。他有次到蛇形山砍柴，被地主婆看見了，指著他破口大罵，并搶走了柴刀，他哭喊著要奪回砍柴刀，那地主婆竟舉起刀在雷鋒的左手背上連砍三刀，鮮血順著手指滴落在山路上……
新中國成立后，雷鋒結(jié)束了孤兒的生涯，過上了人的生活，感受到了社會的溫暖……
指導員，薛班長，面條湯，荷包蛋……雷鋒的眼淚止不住地流啊流！
他再一次想翻身起來，薛班長告訴他，營長有交代，讓他的病好利索了再起來。
新兵教育里有傳統(tǒng)課，傳統(tǒng)課是團長吳海山親自給上的。新兵參觀了團榮譽室。榮譽室里有那么多的獎旗和獎狀，有的獎旗上繡著“名揚川西”，有的繡著“功在黔東南”，有的繡著“萬難莫擋英雄連”……吳團長給新兵們講解每一面獎旗的來歷，講述在槍林彈雨里，在彌漫的硝煙里，前輩的英雄們是怎樣勇往直前創(chuàng)造了非凡的團隊榮譽，在艱苦的環(huán)境里，官兵們?nèi)绾螆F結(jié)一致，親如兄弟，上下一心，戰(zhàn)勝敵人，戰(zhàn)勝困難。
團隊歷史的榮譽，點亮了雷鋒心頭那盞燈。他暗暗發(fā)誓要繼承前輩的光榮傳統(tǒng)，并讓這傳統(tǒng)發(fā)揚光大。這傳統(tǒng)的大課，雷鋒聽得極為認真，這是他以后順利成長的一塊堅實的基石。
雷鋒對來到十團這個有歷史榮譽的團隊感到非常幸運，他要在新兵連完成一個老百姓到軍人的重要轉(zhuǎn)變。
部隊里每一個新兵連，最后都是要解散的。新兵在這里經(jīng)過檢驗和培訓，有了做一個戰(zhàn)士最基本的素質(zhì)之后，就必然要下到老兵連。
每個新兵都面臨著分配，即這個新兵將要分到哪個單位，去當一個什么兵。
接新兵入伍和對新兵進行分配工作，是司令部軍務部門的職責。對于1960年入伍的這批新兵的分配工作，經(jīng)過了七八天認真細致的分類、排隊、清理及分發(fā)檔案、造冊，直到一月十八日才基本完成。當年戴明章在日記中寫道：“對新兵的分配工作已大體完成。對分配各單位的新兵名冊、檔案及組織手續(xù)均已一一辦好。擬在明天進行點名并正式分配給各個單位。姑且說這是接兵工作第二個階段的結(jié)束吧?！薄靶卤姆峙涔ぷ骱门c壞，不只是關系到部隊的建設，而且對每個入伍新兵的前途發(fā)展將有著重要的影響?！?/p>
戴明章參謀提出了新兵分配原則，其中第一條，就是照顧入伍新兵本人原有的技術專長。而雷鋒，曾在湖南望城縣和鞍山鋼鐵公司化工總廠、弓長嶺礦當過拖拉機手和推土機手。據(jù)此，對他理所當然地應該分配給團里技術營的技術一連。因為技術一連的技術裝備，都是推土機、刮運機、挖壕犁……活動機械。像雷鋒這樣已經(jīng)熟練掌握推土機操作技術的新兵，只要分配給技術一連，可以不經(jīng)專門培訓，就是一名熟練的機械操作手，能直接頂崗位當一名老戰(zhàn)士使用。對這一點，戴明章參謀再明白不過了，但是他沒有按自己參與制定的新兵分配原則去辦事，偏偏把雷鋒分配給了運輸連，讓他學當一名汽車駕駛員。
團里僅有一臺首長用的指揮車——蘇式嘎斯67吉普車，早已年久失修，勉強維持使用。開這臺指揮車的司機龍遠才，是一九五五年入伍的貴州天柱縣人。這個龍遠才是一個入伍五年多的超期服役老兵，隨時都可能讓他退伍。這位老司機，一直表現(xiàn)很好，在各種復雜困難的條件下保證了首長的安全用車，領導都很滿意。如果他一旦退伍，由誰來接替他呢？由于職業(yè)的習慣，戴明章深入細致地考慮到了龍遠才的接班人問題。他選擇了雷鋒。想讓他參加運輸連新駕駛員的訓練，只要學好路面駕駛，很快就可以當汽車司機，他懂得內(nèi)燃機構(gòu)造原理、機械常識和維修保養(yǎng)等。經(jīng)過短期培訓，可以很快接替龍遠才給團首長開小車，這是戴明章讓雷鋒學開汽車的真實原因。他的這個設想，團里只有參謀長和團長知道。
新兵營營長荊悟先并不知關于雷鋒分配的內(nèi)情，向戴明章參謀提出了質(zhì)問，雷鋒入伍前就是推土機手，直接分到技術一連，完全勝任開推土機的工作，為什么不執(zhí)行軍務參謀自己制定的分配原則呢？荊悟先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他看好了雷鋒，新兵營一解散，他就要回到技術營當參謀長去了，雷鋒這樣的好兵，現(xiàn)成的技術兵，分到技術營是合情合理的呀！但首長已表態(tài)，雷鋒還是分配到了運輸連。
在三月初新兵訓練結(jié)束的軍人大會上，宣布新兵分配方案，明確了雷鋒到運輸連當汽車兵。在一般新兵看來，來到部隊能學開汽車，那是多么理想的一件事?。∮腥苏f：汽車兵是坐著走路、躺著干活，多棒??！
就在這新兵分配方案宣布后的當口，雷鋒向來福生指導員提出了一個問題：“當汽車兵能上前線嗎？”來福生反過來問他，你看過電影，沒看見志愿軍在朝鮮戰(zhàn)場上，汽車兵拉著彈藥往前線送嗎？打起仗來，汽車兵當然要上前線??！
在雷鋒心里，只要打仗能上前線，當什么兵都可以啊。
在即將下老連隊的這一天，雷鋒詩興大發(fā)，在日記本上寫了一首抒情的小詩：
小青年實現(xiàn)了美麗的理想，
第一次穿上了莊嚴的軍裝，
急著對照鏡子，
心窩里飛出了金鳳凰。
黨分配他駕駛汽車，
每日就聚精會神堅守在車旁，
將機器擦得像閃光的明鏡，
愛護它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
雷鋒結(jié)束新兵連的生活后，沒能馬上去運輸連報到。這完全是因為他寫的這首小詩帶來的后果。
在新兵營解散前夕舉行的文藝晚會上，有許多新戰(zhàn)友表演了自己的才藝，有的唱歌，有的吹口琴，有的說笑話，有的來一段家鄉(xiāng)小調(diào)，雷鋒就把自己寫在日記本上的小詩給大家朗誦了一下。
本來雷鋒的朗誦也沒有贏得比其他戰(zhàn)友更多的掌聲，朗誦完也就過去了。卻未料到，在觀眾席上坐著的有這個團的俱樂部陳廣生主任。俱樂部主任在部隊里是一個活躍人物，俗話說：迎來送往，打球照相，說拉彈唱，帶頭鼓掌。說的大概就是這個角色使命的一部分。雷鋒朗誦的時候，俱樂部陳主任注意到，雷鋒說自己寫了一首小詩，他朗誦得感情很專注，很投入，盡管普通話不是很標準，可看出來這是他本心的體現(xiàn)，是從內(nèi)心發(fā)出來的聲音，這是他自己寫出來的，說明這小伙子挺有才的。
十團在1960年制定了訓練大綱，是全年進行軍事訓練，可是接到上級的指示，需要移防撫順，參加社會主義建設，要協(xié)助地方建一座鋼廠。大部隊已經(jīng)去了，解散前的新兵營和留守的少量官兵還在營口。
雷鋒正在收拾東西，新兵連通信員來找雷鋒：“指導員讓你去一趟?！?/p>
雷鋒問：“你知道是什么事兒嗎？”
通信員說：“團部剛才來電話，讓你留下來參加戰(zhàn)士演出隊?！?/p>
雷鋒不明白部隊還有這么一個單位，疑惑地念叨著：“演——出——隊？”
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期，部隊群眾性文藝活動中很重要的一點，有戰(zhàn)士業(yè)余演出隊。這種業(yè)余文藝團體，圍繞著部隊的中心工作建立和開展活動，軍、師、團，三級一般都建立演出隊，宣傳本部隊的模范典型、好人好事，宣傳當時的政治時事、方針政策，活躍部隊文化生活，密切軍民關系和軍政關系，兵寫兵，兵演兵，吹拉彈唱，形式多樣，道具簡單，一專多能，閑時成立，忙時解散，為鞏固和提高部隊戰(zhàn)斗力服務，也是發(fā)現(xiàn)和展示文藝骨干才能的一個平臺。
雷鋒所在團戰(zhàn)士演出隊的排練場，就是團俱樂部年久失修的破舊舞臺。大幕關閉后，打著天燈。臺上有一些凳子，還有一些簡單的道具。三十幾名戰(zhàn)士演出隊員圍成一個不規(guī)整的半圓兒，有坐著的，有站著的，雷鋒坐在一條凳子上。他們在聽團俱樂部陳主任作動員。
陳主任說：“部隊移防走了，留下一部分人做善后工作，團首長決定成立我們這個演出隊，趕排一臺節(jié)目，代表全團官兵，向地方黨政機關和人民群眾告別。還有，就是團里一些干部家屬，不少是駐地附近幾家紡織廠的職工，她們走不了。我們要向有我們干部家屬的單位作幾場答謝慰問演出，加強軍民軍政關系。這意義可不小。這次臨時組成的演出隊成員，不論老兵新兵，大家都是文藝骨干，要團結(jié)協(xié)作，齊心協(xié)力，把節(jié)目盡快排出來。大家有信心沒有哇？”
眾人回答：“有！”
陳主任接著說：“這次我們演出隊生活條件差一些，一是因為國家正處在經(jīng)濟困難時期，部隊供應緊張些；二是因為不能單獨立伙，要和留守處的十幾個干部搭伙吃飯，就那么一個炊事員，他也忙不過來，吃好吃壞大家別挑剔?！?/p>
電影組組長趙純業(yè)遞給陳主任一張紙，陳主任拿著這張紙繼續(xù)動員：“這次角色分配，我們采取個新辦法，八仙過海，各顯其能。自己想上哪個節(jié)目，就可以報一下，我們統(tǒng)一權(quán)衡后再定下來。這叫作自報公議。我們的節(jié)目有前兩年參加軍區(qū)工程兵會演獲獎的保留節(jié)目，有從外頭選的傳統(tǒng)節(jié)目，也有新編的，湊一臺晚會是沒問題的。一共有十幾個節(jié)目，我叨咕一下：群口詞《開訓第一天》，六個人的；小獨幕劇《同志之間》，需要四個人；小合唱《遼河邊有一群能干的好軍嫂》，需要五個人；詩朗誦《老劉的故事》，九個人！這個節(jié)目，人比較多。下面，大家可以根據(jù)自己的能力和這么緊的時間，醞釀一下，自告奮勇，想擔任哪個節(jié)目？”
陳主任話音一落，雷鋒迫不及待地舉起手，就像他在焦化廠征兵動員的會上搶先發(fā)言一樣。陳主任很喜歡他的爽快，他的積極性，點他的名：“雷鋒！”
雷鋒站起來，說：“我報群口詞一個，詩朗誦一個，還有，還有小合唱，還有……”
一個隊員嘲弄地：“行了行了，你想一個人全包了？”眾人笑。
雷鋒說：“那就，那就，這幾個吧！”眾人又笑。
俱樂部陳主任兼演出隊隊長，住在掛著“九連連部”小玻璃牌的一個屋子，門上貼著“戰(zhàn)士演出隊隊部”字樣的紅紙。雷鋒拎著一個竹皮暖壺敲門。里面喊：“請進！”雷鋒推門進去。陳主任正和趙純業(yè)研究角色分配問題。
雷鋒給陳主任倒水時說：“主任，全演出隊就這一個暖壺，也不夠大家喝的呀！早上在伙房打一壺水，幾十口人夠誰喝的？”
陳主任說：“演出隊喝開水的問題，是得想想辦法解決?！?/p>
趙純業(yè)說：“小雷，我和陳主任這屋有個空床，陳主任說了，讓你搬過來，你住的那個屋太擠了?！?/p>
雷鋒高興地說：“是！正好我還能給你們當通信員！”當通信員簡直成了雷鋒的專業(yè)和業(yè)余的職業(yè)。在家鄉(xiāng)，他給鄉(xiāng)里的彭大叔當過，在望城縣委機關大院里，他給書記當過，在遼陽征兵辦公室，在新兵營，他都當過，此時，又一次盡顯他殷勤服務的本事。
陳主任說：“小雷呀，你報了三四個節(jié)目，是不是太多了點兒？弄得過來嗎？”
雷鋒說：“沒事兒，我記性好，保證沒問題！”陳主任說：“那就試試看，可別給我砸鍋！”
趙純業(yè)持懷疑態(tài)度，但沒吱聲。
晚上，演出隊走廊盡頭，陳主任端著茶杯走過，見一人背影，那是雷鋒拿著幾張紙在背詞兒。
夜里，陳主任和趙純業(yè)都已睡下，雷鋒伏在床上，打著手電看臺詞，嘴里叨叨咕咕的。
拂曉，天蒙蒙亮。在操場的雙杠上，雷鋒兩腿騎在上面，腳悠蕩著，嘴里仍在背詞兒。
早晨，九連移防后的空營房，成了演出隊員的宿舍兼排練場。
趙純業(yè)在導演排練節(jié)目，他說：“站好了，咱們把群口詞《開訓第一天》的詞兒對一下。小楊，從你開始?！毙钫f：“時間如箭，”雷鋒接著說：“轉(zhuǎn)眼又是一年（雷鋒把‘一年’讀成‘一連’），”趙純業(yè)擺擺手說：“停！雷鋒，一年，記??！是一年，不是一連！”雷鋒有點緊張地背著臺詞兒：“轉(zhuǎn)眼又是一連……”趙純業(yè)強調(diào)地輔導他：“一年！一年！”雷鋒說不出來。趙純業(yè)不滿地說：“好了，下去自己再好好練練。”
這天的下午，演出隊員們都在大幕落下的舞臺上排練節(jié)目，有的跟趙純業(yè)說：“隊長啊，一點開水也沒有，嗓子都冒煙了呀！”有的說：“早上吃完飯打那點開水，端著碗走二里地，到這兒都涼透了！”趙純業(yè)勸慰地說：“忍耐一下，堅持一下。就這么個條件，咋整？陳主任找過領導，領導說，你們那么點人，一共不到二十天，獨立開什么伙？咱們只好湊合湊合了。”
接著，趙純業(yè)開始導演詩朗誦：“下面這個詩朗誦《老劉的故事》，是寫抗日戰(zhàn)爭中的一個平凡的英雄的。大家要把握一種敬仰和懷念的情感。小李，從你開始，排第四小節(jié)?！毙±铋_始朗誦：“田野已經(jīng)荒蕪，”有人接：“天空也似悲哭?！崩卒h感情投入地接著：“硝煙剛剛飄過這片陳舊（他把‘陳舊’讀成‘成就’）的茅屋?！壁w純業(yè)直喊：“停！停！什么‘成就’，是‘陳舊’！”雷鋒默念著：“成就、成就……嗨！陳舊、成就……隊長，讓我再練一練，我這普通話，唉！”趙純業(yè)有些不耐煩地說：“好吧！散！十分鐘后再集合！”大家散開，雷鋒一個人跑到側(cè)幕條后面，練他的“陳舊”去了。
晚上，回到演出隊隊部，趙純業(yè)向陳主任反映：“我看把他撤換下來得了，九個人的節(jié)目，他在里面攪和，硌硌棱棱的，不大合群。他的節(jié)目又多，詞倒是背得挺溜，就是他的湖南腔調(diào)一時改不過來。有的地方還有方言出現(xiàn)。主任，別猶豫了，換人兒吧！”
陳主任說：“人家那么熱情，費那么大勁兒把詞兒都背下來了，你不讓人家上，不好吧？咱又不是前進歌舞團、抗敵話劇團，要求那么高，能湊合就湊合吧！你這個導演多加強點輔導就有了！”
趙純業(yè)不同意：“才不是呢！當初就不該答應他上那么多節(jié)目。我得去看看獨幕劇改詞改得怎么樣了?！?/p>
陳主任說：“行，你去吧！”
燈下，陳主任正在改寫節(jié)目，有三個演出隊員敲門進來。
陳主任問：“你們有什么事？”
三個隊員中的一個說：“我們要求領導動員雷鋒別上這幾個節(jié)目了，他的湖南口音太個別，和我們東北普通話怎么也合不到一塊兒去。”
陳主任問：“啊，你們幾個老骨干一起來，是不是趙純業(yè)打發(fā)你們來的？是他幕后指使的吧？”
三個隊員解釋道：“不是，絕對不是！我們是為了演出的整體效果。是為集體榮譽著想?！?/p>
陳主任說：“我已經(jīng)和趙純業(yè)說過了，先不動。不能隨便打擊一個同志的積極性。咱們又不是專業(yè)文藝團體，咱是業(yè)余，業(yè)余演出就不能那么太講究。業(yè)余就是業(yè)余，咱們盡量往好里搞。這個問題我再想想，你們先回去吧！”
三個隊員怏怏不快地離去。這時，趙純業(yè)急急地進屋來，對陳主任說：“主任，詩朗誦的九個人中午因趕排節(jié)目吃飯去晚了，飯涼，菜也涼，吃了一肚子氣，和炊事員還吵了一通！鬧得都不愉快。炊事員把事捅大了，要撂挑子?！?/p>
陳主任下決心地說：“看來，咱們再忙也得輪流排班兒去幫廚了?！?/p>
趙純業(yè)同意，說：“這個，我來安排。”
陳主任說：“小趙，我正要找你，雷鋒上節(jié)目的事，你看到底怎么解決才好？”
趙純業(yè)說：“現(xiàn)在是進退兩難。讓他上吧，影響其他人的積極性，節(jié)目質(zhì)量也要受影響；不讓他上吧，他實在是太積極，太用功了！真不忍心挫傷他的積極性，給他的熱情澆冷水……”
這時，雷鋒敲門進來，向陳主任敬了個禮，喊一聲：“報告！演出隊隊員雷鋒（他讀‘雷哼’）有個事情請示！”
陳主任笑了，囑咐他：“記住，是‘雷鋒’的‘鋒’，發(fā)音是‘刮風’的‘風’，不是‘哼哼呀呀’的‘哼’?！?/p>
雷鋒認真地說：“雷鋒有個事情請示！”
陳主任讓他坐下：“慢慢說?！?/p>
雷鋒請示著：“主任，我要求把我從節(jié)目中全撤換下來！”
陳主任與趙純業(yè)對視一下后，說：“這個事嘛……”
雷鋒果決地說：“主任！你們別光為我一個人的面子著想！演出效果好壞是演出隊的大局。為了大局，我不會有什么想法的。今天我就愉愉快快地打背包回連隊。請領導放我走！”
陳主任笑笑說：“你不是鬧情緒吧？”
雷鋒也笑笑說：“你看我這樣兒，像鬧情緒嗎？”
陳主任說：“小雷，是我把你從新兵連調(diào)來的，我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讓你回運輸連。現(xiàn)在，運輸連在撫順，讓你一個人坐火車回連，我們不放心，也不合適。我看你就留在演出隊，等這邊演出完了，咱們一塊去撫順。只是在這里你就‘失業(yè)’了?！?/p>
雷鋒胸有成竹、斬釘截鐵地說：“我肯定不會‘失業(yè)’的！”
清早，舞臺排練場上，雷鋒一人在用拖布拖有灰塵的地板。這排練場面積很大，他拎著水桶，拖一塊，挪一下，把拖布頭放到水桶里，涮幾涮，拎出來再擰干。
早上，在演出隊員的宿舍，大通鋪上一溜背包，演出隊員們都練節(jié)目去了，雷鋒一個人在整理內(nèi)務，把搭毛巾繩子上的毛巾弄成一線，搭法統(tǒng)一；把每個人的腰帶在背包前一順水兒擺放整齊；用小笤帚清掃一個個白床單。
上午，在留守處伙房里，雷鋒邊幫炊事員擇菜邊嘮嗑，他跟炊事員說：“我們演出隊一摻和進來，可把你累壞了！一下子多這么多人吃飯，開飯的點兒還不一致，是夠戧的！”
炊事員略感寬慰地在淘米：“都像你這么想就好了！其實你們也不容易呀！”
雷鋒見伙房墻角放著一把廢棄的鐵皮水壺，順手撿起來，問炊事員：“這鐵壺能用嗎？”
炊事員說：“能用。只是暫時沒用處。”
雷鋒說：“那就先借我用用?！?/p>
下午，在演出隊宿舍外面的背風墻角處，雷鋒撿來一些破爛：有那把舊的燒水鐵壺，一些破磚頭、破木頭、廢報紙、樹枝、鐵絲。
排練場傳出的《百鳥朝鳳》的嗩吶聲悠揚悅耳。
雷鋒蹲下來，用紅磚頭砌了個小爐灶，他把破木頭劈一劈，把樹枝撅一撅。經(jīng)他擦洗過的鐵水壺煥然一新。水壺放在爐灶上，點燃火?；鸸庥痴罩卒h年輕熱情的圓臉。他不斷地往火底下添樹枝和木頭，火呼呼地燃燒。
演出隊排練現(xiàn)場，趙純業(yè)在導小合唱《遼河邊有一群能干的好軍嫂》。他指揮起頭：“遼河邊有一群能干的好軍嫂，預備，唱！”眾唱：
遼河邊有一群能干的好軍嫂，
心又紅來手又巧，
家里的擔子一人挑，
支持丈夫把國?！?/p>
這時，雷鋒拎著冒著熱氣的水壺來了。趙純業(yè)下令：“休息十分鐘！”雷鋒喊：“水來了！”一個個演出隊員把自己的水碗、杯子、搪瓷缸拿出來，擺了一溜。雷鋒把一個個碗、杯、缸全倒?jié)M。有人端起來搶著喝一口，驚喜地喊：“呀，終于喝上熱開水了！”另一個演出隊員挺明白地說：“這里還泡了胖大海！”雷鋒說：“喝點胖大海對嗓子有好處?！庇腥藛枺骸澳膬簛淼呐执蠛＃俊崩卒h說：“這你就別管了！”接著，眾人七嘴八舌地沖著雷鋒說：“謝謝你！”趙純業(yè)夸獎地說：“雷鋒，真有你的！”人們在喜滋滋地端碗喝水。
晚上，陳主任仍在住處改節(jié)目，雷鋒進來給他倒水。陳主任夸獎地說：“小雷，你果然沒‘失業(yè)’啊！幫廚，緩解了演出隊和炊事員的矛盾，伙食還有所改善；設法給大家燒開水，還自己掏錢買了胖大海，解決了困擾演出隊的喝水問題。我代表全體隊員感謝你！表揚你！”
雷鋒撓撓頭說：“這是我應該做的，表揚什么？真想讓我‘失業(yè)’??！”
趙純業(yè)有點發(fā)愁地說：“陳主任，現(xiàn)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咱們一色的黃棉襖，都這樣上臺行嗎？得想辦法去借服裝了，演工人的，演知識分子的，演農(nóng)民的……”
陳主任說：“這好辦，明天咱們到市劇團去借幾套！”
雷鋒說：“服裝？還用借嗎？我這有幾件，不知能用上不？”雷鋒從床底下拽出紅皮箱打開蓋兒，陳主任和趙純業(yè)圍過來看。雷鋒從里面拽出一套深藍色作業(yè)服，說：“這是我在鞍鋼開推土機時的作業(yè)服，只洗過幾次，演工人肯定是正宗的吧？”陳主任點頭：“挺地道的。”雷鋒又從里面掏出棕黑色皮夾克，他自己穿上一試：“看，像個知識分子不？”陳主任欣喜地肯定：“可以，可以?！壁w純業(yè)說：“小雷真闊啊，有這么漂亮的皮夾克，沒見你穿過呀！陳主任，我看雷鋒這兩套衣服演工人，演知識分子不成問題了，可是農(nóng)民兄弟咋辦？”雷鋒從床底下的臉盆里拽出一條白毛巾，說：“農(nóng)民好辦。穿上部隊發(fā)的白襯衫，頭上把這個一扎，演農(nóng)民不成問題吧？”陳主任樂了：“你別說，小雷的主意可行?。≡蹅儼l(fā)動演出隊員，把自己帶來的地方服裝都拿出來看看，自力更生就可以把服裝問題解決了?！?/p>
陳主任注意到雷鋒的紅皮箱里，除了幾件衣服，還有許多書刊，除了幾本毛澤東著作單行本，雜志有《解放軍文藝》《中國青年》《人民文學》《詩刊》等，書有《湖南革命烈士傳略》《不朽的戰(zhàn)士》等十幾本。他甚感驚奇地說：“你的書可不少?。 崩卒h只說：“我喜歡讀書?！标愔魅螐钠は淅飺斐鲆槐尽逗细锩沂總髀浴?，問：“這本，借我看看可以嗎？”雷鋒說：“可以，當然可以?？赡愕臅驳媒栉铱??！标愔魅螁枺骸笆裁磿俊崩卒h說：“就是你那本放在枕頭邊沒事總看的《魯迅小說集》?！标愔魅位厥帜闷饡f給雷鋒：“這是我在舊書攤上買的，魯迅小說值得一讀??！”
在團俱樂部的舞臺上，陳主任在教雷鋒拉大幕：“拉幕也要有感情。要和節(jié)目的情緒吻合。該快時不能慢，該慢時不能快。不要小看拉幕，人們情緒挺悲哀的，你唰地一下拉開，就破壞了這種悲痛的氣氛。人們高興的時候，你慢慢拉，也不對?？傊阋w會節(jié)目的情緒需要，該快就快，該慢就慢?！?/p>
雷鋒很認真地點頭。他一次次地拉大幕，邊拉邊思考著與節(jié)目的思想內(nèi)容吻合不吻合。
一天晚上，在營口海員俱樂部演出，詩朗誦《老劉的故事》剛演完，雷鋒沉穩(wěn)地拉著大幕，配合得很到位。觀眾一片掌聲。陳主任滿意地向他點頭，他像個拉升落帆的船員一樣，站在幕布后，緊緊地拽著幕繩，時刻在待命。
演出隊終于盼到去撫順工地演出的這一天了，春季里某一天接近中午時分，在通往撫順的公路上，汽車上裝滿了演出隊隊員和道具、樂器。
汽車正在奔馳著進入撫順市區(qū)，雷鋒突然在車廂上敲打起駕駛艙的綠鐵皮，發(fā)出“嘭嘭”的響聲。汽車停在路邊上。
陳主任把頭從副駕駛位的車窗伸出來，問：“怎么回事？”
雷鋒背著背包，拎著紅皮箱，從車廂板上跳下來，說：“主任，我看見一塊路碑，前面不遠就是瓢兒屯車站，聽說我們連離這兒不遠，我這就回連去！”
陳主任開門下了車，對他講：“已經(jīng)進市區(qū)了，中午鋼廠招待所準備了午飯，吃了飯再回連不遲嘛！”
雷鋒堅決地說：“不了，過馬路不遠就是我們運輸連！”
陳主任說：“我總得給你們連領導說說你在演出隊這一個月的表現(xiàn)嘛！”
雷鋒直擺手：“不用了！不用了！只是你那本魯迅的書我還沒看完，再借我?guī)滋煨袉?？”他已?jīng)在掏那本書了，他準備在陳主任猶豫時立刻還給他。
陳主任爽快地說：“沒看完你就接著看吧。對了，你那幾件服裝還在演出隊，等在這里演出完就還給你！”
雷鋒說：“沒事，用著吧！反正那衣服也都是壓箱底兒的，我也是沒有機會穿的！”
陳主任同意了雷鋒的想法：“那，你就回連吧?；仡^我再給你們高指導員打個電話說說。”
雷鋒說：“好。再見！”說完向陳主任敬了個禮。
陳主任說了聲：“再見！”又緊緊握住雷鋒的手。
雷鋒抽出一只手向車上的戰(zhàn)友擺了擺，喊一聲：“再見！”
車上的戰(zhàn)友也向他頻頻擺手喊著。
大家望著雷鋒背著背包、拎著紅皮箱漸漸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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