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宿營后,真相大白了:干下那丑事的人竟是警衛(wèi)營營長孫二勇。
張自忠大怒:“我瞎眼了,養(yǎng)了一條狗。抓起來!”
所有的人心里都很亮:孫二勇活到頭了。拿走百姓兩把傘的人尚且被處以極刑,他做下這種事,夠死一千次了。誰不知道張自忠將軍眼窩淺,容不得一粒沙子。
然而,當(dāng)軍法處長請示張自忠如何處置此事時,將軍竟足足沉吟了5分鐘,才說出一個字:“殺?!?/p>
他怎能不沉吟?就算孫二勇是一條狗,那也是一條“功狗”啊。
二勇,一個勇字還不夠,再加一個。他使用這名字是當(dāng)之無愧的。
他曾是張自忠手下馳名全國的大刀隊成員之一,喜峰口的長城上,有18顆鬼子的頭顱像皮球一樣在他腳下滾動過?!捌咂呤伦儭敝?,他率一個半連扼守盧溝橋,與日軍一個旅團搏殺。橋不動,他也不動。
尤其是,他是張自忠的救命恩人。一年前,張自忠代理北平市長,是漢奸們眼里的釘子。一夜,張自忠路遇刺客,擔(dān)任貼身警衛(wèi)的他奮身撲到前面。他胸膛做了盾牌。三顆子彈竟未打倒他,刺客先軟癱了半邊。
有勇氣,又有忠心,一個軍人還需要什么別的呢?他衣領(lǐng)上的星星飛快地增加著。
這一回,星星全部隕落了。
肆
殺人號又一次在魯南的曠野里震響。
昨天的一幕重演了。不同的是,張自忠沒有出現(xiàn)在隊列前。他不監(jiān)斬。
他坐在自己的行轅里喝酒,一杯又一杯,是否要澆去心頭的塊壘?不,不是塊壘,是一座悲哀的山。
軍法處長代張自忠詔令全軍:孫二勇犯重罪,必死,死有余辜。爾后,問將死的人:有何話說?
“我想再見張軍長一面?!睂O二勇說。
副官把孫二勇的請求稟告將軍,將軍一跺腳:“不見。快殺!”
他端起酒盅。副官看得真切,他的手在微微顫抖。酒溢出來。
相同的情形發(fā)生在刑場上。殺人的人就是被殺的人的部屬——警衛(wèi)營士兵。他握槍的手在顫抖。
孫二勇圓睜雙目喝道:“抖什么?快開槍!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條好漢!”
孫二勇倒下去的同時,張自忠卻在行轅里站了起來。他那顆堅強的頭顱長時間地垂著。副官又一次覺得他會含淚。
將軍的眼神確實是悲哀的,然而并未悲哀到含淚的地步。
將軍來到隊列前的時候,一切已歸于沉寂,相信不沉寂的只有將士們的心。他策馬從臥在地上的孫二勇的身邊經(jīng)過,故意望也不望。
他不發(fā)一言,胳膊猛烈向前揮動著。地平線上,臺兒莊蒼灰色的輪廓隱隱在望。有強風(fēng),他的大氅使勁掠向后面,線條極其有力。他的戰(zhàn)馬高揚起前蹄,連連打著響鼻。這情景,令人想起滑鐵盧戰(zhàn)役最后一分鐘時的惠靈頓。
他的近衛(wèi)軍開始蠕蠕移動。
當(dāng)晚,前鋒接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