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春節(jié)的夜，天空忽然飄起了雪。送診結束回到干休所已是晚上9點多，我下意識拍了拍身上的雪，正準備收拾急救箱時，一位老阿姨拄著拐杖笑盈盈地蹣跚而來，“娃兒，你從下午送診出去到現(xiàn)在才回來，肚子餓了吧，我給你煮了餃子，趕緊趁熱吃！”還沒等我說話，她便笑了笑轉身朝著夜色中走去……十幾個餃子下肚后，陣陣暖流涌入身體、激蕩心間。抬眼望去，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這將是我在干休所度過的第19個春節(jié)了。
回首往昔，我從軍校畢業(yè)被分配到干休所那年是23歲。起初，一想起每天面對的都是些高齡老人、做的也是些照料老人生活起居的工作，我的心底總是泛起不悅的漣漪。然而，這一切在一次巡診后發(fā)生了改變。
清楚地記得那是夏日的一個午后，也是我第一次隨老所長外出巡診。不知道是天熱還是緊張的緣故，我的衣衫很快被陣陣冒出的熱汗浸透，胸前的巡診箱帶勒得心里直發(fā)慌?！斑诉诉恕蔽覀兦瞄_了一位老干部家的門，一位身材略胖、面容慈祥的白發(fā)老人熱情地招呼著我們，他讓家人又是斟茶倒水，又是拿水果零食……親切寒暄間，我環(huán)視四周竟心生疑惑：明明是近40攝氏度的高溫天氣，老人卻穿著一件長袖褂，褂子看起來有些厚、袖口蓋過了雙手。而當老所長幫他脫下長褂查看病情時，眼前看到的一幕讓我揪心不已：他露出了瘦骨嶙峋的左臂，下垂著似握非握的“鷹爪手”，胳膊的關節(jié)嚴重變形凸起，纖細的肌肉依附于骨上。在衣衫沒有完全遮住的左胸口處，一道深凹的傷疤赫然醒目。
巡診回來的路上，老所長看出了我心中的不解，他感慨地說，老人家是一位戰(zhàn)斗英雄。解放戰(zhàn)爭時期，時任排長的他在帶領戰(zhàn)士執(zhí)行偵察任務時遭遇襲擊。他沖鋒在前英勇殺敵，不幸被子彈射中了左胸。雖經(jīng)搶救保住了性命，但子彈傷到神經(jīng)導致左臂肌肉逐漸萎縮。后來，生活起居只能靠右臂完成，可他卻格外要強，從來不要人照顧，不管天氣多熱也總是穿著長袖衫。
一路行走，一路交談，不知不覺暑氣漸退、涼風拂面而來，讓人感到舒適與愜意。夕陽把整個天空浸染成一片橙紅色，行走中的我不知怎的愈發(fā)感覺身上所背負的巡診箱從來沒有這么沉重過……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看到、聽到了許多感人至深的故事。門診部里，有位老干部交流時只能寫字條、打手勢，后來得知他當年為了保護密碼本，在敵機頻繁的轟炸中喪失了聽力。餐廳里，有位老阿姨偏愛吃那種只需簡單上鍋蒸制的土豆，時間長了、熟悉了才知道，那是她與戰(zhàn)友們在當年艱苦作戰(zhàn)中為數(shù)不多的應急口糧，土豆吃到嘴里的瞬間，仿佛讓她與戰(zhàn)友重逢。在一位老干部家中，一雙塞著碎棉絮、系著雜色繩的舊鞋長年擺在顯眼的位置，老人家曾噙著淚回憶說：當年行軍途中，13歲的他因體弱消瘦時常掉隊，腳底更是血泡套著血泡，被劃破之后流血不止，是心疼他的戰(zhàn)友們用能找到的所有“物資”，熬了大半宿為他一針一線趕制出了這雙鞋，此后，無論走到哪里都帶著它、看著它、珍藏它……一次次聆聽感悟，一次次精神洗禮，在周而復始平淡無聞的為老服務中，我的腦海中無數(shù)次閃現(xiàn)出老英雄們捍衛(wèi)紅色江山舍生忘死的身影，感慨著和平年代幸福生活的來之不易，升騰起愿傾盡一生為之守護的青春理想。
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19年春華秋實、歲月留香。從擇業(yè)到敬業(yè)，再到愛業(yè)忠業(yè)，我有幸成為老干部與老阿姨們口中的“貼心人”，收獲了數(shù)不清的鮮花、掌聲和贊譽，也圓了青年時代的淬火青春夢……而此刻，輕撫著相伴多年的巡診箱，凝望著窗外漫天飛舞的雪花，我只愿這守護的時光再長一些、再久一些。
孫釗向榮譽墻上的革命老前輩照片敬禮。（攝影/蘇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