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畏多難畏無難
明代的陸容在《菽園雜記》中記載:某地的民俗很特別,吃飯時第一碗不許吃菜,第二碗才以菜佐之,名曰“齋打底”;吃肉喜歡吃內(nèi)臟,沒有骨頭可以喂狗,所以名曰“狗靜坐”;祭祀用的牲口,是向肉鋪租賃來的,祭祀完畢再還回去,名曰“人沒分”;學生讀書,只有木榻?jīng)]有長凳,學生只能坐不能臥,名曰“沒得睡”。
“沒有困難,那就自己制造困難”,這樣的風俗,真可謂自討苦吃。但其背后的道理,卻值得深思。
通常來說,人們對待困難的態(tài)度分為兩種:畏難,不畏難。然而,有一種態(tài)度境界更高,即“畏無難”。宋代的洪邁在《容齋隨筆》中寫道:“圣人不畏多難而畏無難。”他列舉了不少事例來佐證:“使秦不并六國,二世未亡;隋不一天下服四夷,煬帝不亡;苻堅不平?jīng)鋈∈瘢瑴缪圄宕?,則無肥水之役;唐莊宗不滅梁下蜀,則無嗣源之禍;李景不取閩并楚,則無淮南之失?!?/p>
洪邁所說的隋煬帝,就是倒在了“無難”上。他的父親隋文帝十分勤勉,工作起來甚至到了拼命的地步。盡管有大臣上諫“周文王以憂勤損壽,武王以安樂延年”,但文帝認為,“日旰孜孜,猶恐不逮”,豈能自求逸樂?正因如此,等他把帝位傳給煬帝時,很多棘手問題都已被解決。但煬帝卻在“無難”的狀態(tài)下迷失了方向,貪圖享樂、縱欲過度,最終被部將縊殺,落得個身死國破的下場。
從苦難中崛起,又在“無難”中隕落,多少人跳不出這樣的歷史周期律。能在“無難”中保持清醒,就顯得十分難得。北宋的宋庠、宋祁兄弟,年幼時家貧,一年的冬至,他們家沒錢過節(jié),只有把祖?zhèn)鲗殑ι系你y飾拿去換錢,宋祁感嘆道:“冬至吃劍鞘,年節(jié)當吃劍耳?!焙髞恚麄兌孙w黃騰達,一次過元宵節(jié),宋庠依然保持當年勤學苦讀的習慣,在書院研究《周易》;而宋祁卻點華燈、擁歌妓,大醉一場。宋庠質(zhì)問宋祁:可曾記得當年?這一問,可謂醍醐灌頂。
即便是明太祖朱元璋,也經(jīng)不起“可曾記得當年”這一問。大明帝國建立之初,禁止一切奢華,朱元璋早晚膳食必有一道家常豆腐。但政權(quán)穩(wěn)固之后,朱元璋的菜單居然變成了這樣:胡椒醋鮮蝦、燒鵝、燌羊頭蹄、鵝肉巴子、咸鼓芥末羊肚盤、蒜醋白血湯、五味蒸雞、元汁羊骨頭……菜品達二三十種之多。到了成化年間,雖然仍保持著吃豆腐的習慣,但這“豆腐”已不是由黃豆制成,而是用百鳥之腦釀成。
那些對“無難”缺乏警惕的人,往往會在“無難”之中“倒了”甚至“臭了”。宋朝的王珪,為相十數(shù)年,無所建樹,只知道“取圣旨”“領(lǐng)圣旨”“已得圣旨”,時稱“三旨宰相”;天官侍郎趙叔問,肥而喜睡,又厭賓客,經(jīng)常在朝回、飯后、歸第后,家門口高掛歇息牌,被呼為“三覺侍郎”;宰相范覺民,肥白如冠玉,每天起床、裹頭、戴巾,一定攬鏡自照,被稱為“三照相公”。現(xiàn)在有些人吐槽“為官不易”,而上面這幾位,當起官來簡直毫無難度。然而為官一任,除了一個可笑的綽號之外,什么也沒留下,就只能遺臭萬年了。
北宋年間,西京洛陽流傳著這樣一句諺語:“王家鉆天,司馬入地”。“王”是王拱辰,他的住宅十分氣派,光是中堂就起屋三層,上面還刻著龍鳳,屋檐向上飛聳,氣勢格外宏偉;“司馬”則是司馬光,他住在離市區(qū)數(shù)十里遠的一個陋巷之中,房子是低矮的平房,夏天酷熱難耐,所以司馬光在屋里挖了一個一丈多深的土坑,全家躲在坑里避暑。司馬光位極人臣,竟然如此低調(diào),令人敬佩??梢?,有沒有困難、怎么對待困難,“非以其處境,實由其自律”。要考量一個人的境界,看看他如何面對“難”,又如何面對“無難”,也就大體有數(sh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