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中國軍網(wǎng)-解放軍報 責任編輯：郭妍菲 發(fā)布：2024-05-30 08:00:59
“太行，天下之脊”。稱其為“脊”，或因其獨特的地形地貌，或因其自古是兵家必爭之地。在這座巍峨雄偉的山脈里，不知寫下多少戰(zhàn)爭史話，留下多少慷慨悲歌與英雄熱血。
“為了民族，為了國家，為了同胞，為了子孫，我們只有抗戰(zhàn)到底！”1937年9月，八路軍將士在抗日出征誓師大會上，振臂高呼。在民族危難之際，八路軍奔赴前線，在太行山上點燃抗日烽火，創(chuàng)造了一個個痛擊侵略者的經(jīng)典戰(zhàn)例。
巍巍太行，鐵骨錚錚！它見證了一個古老民族的精神底蘊和英雄品格。
太行精神，歷久彌新！
——編者
太行天下脊
■蔣 殊
28億年前的海水不會想到，它們以洶涌之勢淹沒的一片區(qū)域，悄然沉積下一股叫作“太行”的力量。
2.5億年前的中生代時期不會猜到，因強烈地殼運動產(chǎn)生的大規(guī)模造山，會孕育出一座“太行”的雛形。
6500萬年前的喜馬拉雅造山運動更不會預測到，其新生代的造山方式會千錘百煉出一座名為“太行”的山脈。
太行之脊（中國畫） 郭紅星作
一
說到太行山的地位，人們總會想到“中華脊梁”。這是漢代讖緯之書《河圖括地象》中的概括：“太行，天下之脊”。
到了唐代，魏王李泰編修的《括地志》對其進一步做了細化：“太行數(shù)千里，始于懷而終于幽，為天下之脊?！?/p>
懷，即今天的河南沁陽；幽，即北京。
太行山，起自河南與山西交界的王屋山，經(jīng)河北延伸至北京西山。一山連四省市，雄壯屹立于華夏大地。
在許多古人眼里，太行山是山的“頂流”。這背后，與其長度有重要關(guān)系。宋代詩人就曾寫下詩句：“太行千里連芳草，獨酌一杯天地小?！?/p>
太行山南北綿延的長度，古今說法不一?！独ǖ刂尽分姓f“太行數(shù)千里”；西晉《博物志》中說，“按太行山而北去，亦不知山所限極處，亦如東海不知所窮”。
太行山脈在今天被認可的準確長度，超過八百里，因此有了“八百里太行”這一說法。
太行山不僅長，而且廣。它是極大的一個“矩陣”，因此準確的說法應該是太行山脈。這片山脈之中，名山薈萃，從北向南包括小五臺山、白石山、狼牙山、云臺山、王屋山等著名山峰。太行山脈海拔大多在1000米到1500米，其中位于河北省蔚縣與涿鹿縣交界處的小五臺山，是太行山的主峰，也是主脈之上的最高峰，海拔為2882米。眾多山脈匯聚而來，自南而北牽手聳立成一道金剛般的風景，仿佛是另一道長城。
太行山不以高度取勝，而是勝在其雄、奇、峻峭、險要。正如明代詩人石珝感嘆：“太行之山何崔嵬，巖幽谷隱藏風雷?！?/p>
人們仰望太行，會被它的壁立萬仞所震撼，為它的陽剛之氣所觸動。
“千峰萬壑挺秀峭，太行山色勝千古”的奇觀，吸引著歷代滿懷雄心壯志的人們冒險而來，在這里留下痕跡。
李白、杜甫、白居易、岑參、孟郊、韓愈、劉禹錫、柳宗元、蘇軾、文天祥……在他們筆下，都以征服太行山為榮。白居易就在《初入太行路》一詩中寫道，“天冷日不光，太行峰蒼莽；嘗聞此中險，今我方獨往”。明知山中險，還是偏偏要獨自前往。
這，就是太行山的魅力所在。
如果說祖籍太原的白居易對太行山的距離要近一些、情感要濃一些，那么四川人蘇軾可謂遠道而來，“太行西來萬馬屯，勢與岱岳爭雄尊”“逐客何人著眼看，太行千里送征鞍”“西登太行嶺，北望清涼山”……一生多次被貶的蘇軾，輾轉(zhuǎn)途中幾次路經(jīng)太行山。對于這座他長久走不出的連綿山脈，蘇軾用“飛狐上黨天下脊”來表達敬意?；蛟S站在這座高聳的大山前，他心中積郁的不平也會被治愈幾分。
太行山，可以讓人增底氣。
二
不間斷的山脈在遮擋風沙的同時，也屏蔽了對外交流的路徑。于是，又一場山體運動來了，一股又一股力量從選中的山脈頂端，如刀斧一般橫切下來——每百余里劈出一片峽谷，讓山兩邊的人們有了相通的道路。
這個秘密，被東晉末年一位叫郭緣生的“戰(zhàn)地記者”發(fā)現(xiàn)。那時候，他常年跟隨劉宋開國皇帝劉裕行軍作戰(zhàn)，記錄戰(zhàn)事、路途見聞，以及軍事分析。到達河南滑縣一帶時，他專門分析了太行山的地形地貌，并記錄在《述征記》中：太行山首始于河內(nèi)，自河內(nèi)北至幽州，凡百嶺，連亙十二州之界，有八陘，是山凡中斷皆曰陘。
這是迄今為止發(fā)現(xiàn)的首次提及“八陘”的文字記錄。
郭緣生文中提到的“八陘”，就是今天人們所說的著名的“太行八陘”。八陘由南至北，分別為軹關(guān)陘、太行陘、白陘、滏口陘、井陘、飛狐陘、蒲陰陘、軍都陘。
有了陘，山兩邊的人就有了交織。當然也為日后發(fā)生在這里的爭斗埋下了伏筆。
自太行聳立而起，就注定將成為兵家必爭之地。
清代學者顧祖禹一語點明太行山的戰(zhàn)略地位：太行為天下之臂嵴。誰控制了太行山，誰就可以得天下！
然而，“陘”并非寬闊平坦的河谷地，而是“兩山中斷成隘道者”。它依托太行山而生，天然具備太行山的險峻。
所以，想得太行者，在戰(zhàn)勝人之前，得先戰(zhàn)勝這山。八陘自開辟之時，就掀起了一場人類與大山的較量。
公元前664年，齊桓公率師馳援燕國，一路向著燕山深處追擊山戎，沒想到遇到陡峭的太行山，眼看著馬匹連同戰(zhàn)車差點滑落懸崖。他想出一個辦法，讓將士們把馬蹄包裹起來，將戰(zhàn)車用鉤子鉤牢。這便是齊桓公束馬懸車登太行的故事，至今仍在流傳。
在太行山中寫下戰(zhàn)事華彩篇章的，還有韓信。公元前206年，隨著秦國的滅亡，楚漢之爭拉開帷幕。公元前204年的十月，寒風已經(jīng)襲來，韓信率領(lǐng)漢軍越過太行山，一路向東，落地井陘口。對他而言，這是一場1萬對20萬的兵力懸殊之戰(zhàn)。然而韓信在窘迫之際，大膽選擇“背水列陣”，使得漢軍在無路可退的情況下奮勇出擊，出奇制勝。
雄渾的太行山中，“背水一戰(zhàn)”何其精彩？以至于近千年之后，唐代詩人王涯，還要將這段不可思議的輝煌戰(zhàn)績寫進《從軍詞》：戈甲從軍久，風云識陣難。今朝拜韓信，計日斬成安。
軍事奇才曹操，也曾被太行山所折服。
建安十一年正月，曹操帶軍從河北鄴城出發(fā)，征討固守山西壺關(guān)的并州刺史高干。這一戰(zhàn)，曹操該是抱著輕松的心情出發(fā)的，因為高干聞訊曹操帶兵親征，自知不是對手，便棄城搬救兵去了?？刹懿贈]有預料到，他的對手還有太行山。呼嘯的北風中，極其崎嶇又看不到盡頭的羊腸小道讓曹操心生悲觀，寫下《苦寒行》：
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
羊腸坂詰屈，車輪為之摧。
樹木何蕭瑟，北風聲正悲。
熊羆對我蹲，虎豹夾路啼。
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
延頸長嘆息，遠行多所懷。
我心何怫郁？思欲一東歸。
水深橋梁絕，中路正徘徊。
迷惑失故路，薄暮無宿棲。
行行日已遠，人馬同時饑。
擔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
悲彼《東山》詩，悠悠使我哀。
彼時，寒風呼嘯，風雪漫天，熊虎當?shù)溃死яR饑。曲折盤旋的羊腸坂，還導致車輪毀壞。
曹操當年行走的，是太行八陘之第二陘“太行陘”。唐代《元和郡縣圖志》中記載，此陘寬度僅三步，長度卻達到四十里。
真是行路難，難于上青天，一向善戰(zhàn)的曹操也生出退縮之心。
然而古往今來，陘陘難越陘陘越，關(guān)關(guān)難過關(guān)關(guān)過。
自南向北，第一陘軹關(guān)陘，是古河內(nèi)進入上黨的第一通道；十六國時，后趙大將石虎由此進入，偷襲了前趙河東地區(qū)。第二陘太行陘，是戰(zhàn)國時韓國連接山西上黨地區(qū)的主要通道，著名的“長平之戰(zhàn)”就發(fā)生在這里。第三陘白陘，位于今河南輝縣，連接著山西陵川縣一條大峽谷，全程百余公里，是齊桓公伐晉之地。第四陘滏口陘，位于河北邯鄲；公元394年，后燕慕容垂通過此陘突破天井關(guān)進伐西燕。第五陘井陘，今天的河北省內(nèi)依然有縣以此為名，為山西東出太行的通道；無論當年韓信、張耳東下擒拿成安君，還是拓跋鮮卑從平城揮師南下滅后燕，走的都是此道。第六陘飛狐陘，是當年燕趙通胡要道，常遇游牧人襲擊。第七陘蒲陰陘，有長城內(nèi)三關(guān)之一的紫荊關(guān)，當年的瓦剌正是通過此關(guān)進入京師，制造了“土木堡之變”。第八陘軍都陘，位于今天的北京市昌平地區(qū)，是明英宗出居庸關(guān)北伐的通道。
歷史上，不同的戰(zhàn)旗，迎風招展；廝殺的號角，響徹云霄……
三
由于太行山的獨特地理位置，縱觀中國古代那些將都城設在北京或長安的王朝，兵家必然會主張力爭地處太行山的山西。
卓越的軍事家毛澤東在全民抗戰(zhàn)初期，將在地圖上游走的手指，最終定格在山西太行山中。
1937年8月25日，中共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發(fā)布紅軍改編命令，將中國工農(nóng)紅軍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簡稱八路軍）。
洛川會議結(jié)束后，新改編的八路軍從陜西出發(fā)，東渡黃河，挺進山西，深入太行。
來不及休息，他們剛剛進入太行，一場戰(zhàn)斗就開始了。
平型關(guān)，處于太行山腹地。這個明長城上的關(guān)口被今人所熟知，主要緣于八路軍進山西之后的第一場戰(zhàn)斗——平型關(guān)大捷。
彼時，日軍正虎視眈眈，企圖突破平型關(guān)進入山西。在閻錫山的請求下，八路軍出面支援。他們的敵人是有“鋼軍”之稱的日軍板垣師團。
侵略者的暴行，天人共怒。戰(zhàn)斗開始前，突然大雨滂沱。1937年9月24日晚，八路軍第115師的3個團就冒雨潛伏在喬溝的溝沿上。25日清晨，鬼子大部隊進入喬溝。一聲令下，戰(zhàn)斗打響。按排兵布陣，八路軍對日軍“掐頭”“攔腰”“斷尾”實施打擊，并隨之展開了激烈的肉搏戰(zhàn)。
“首戰(zhàn)平型關(guān)，威名天下?lián)P”。此役，八路軍殲滅日軍1000多人，打破了日軍的“不敗神話”。抗戰(zhàn)勝利的信心，從太行山上冉冉升起。
太行山，刻下一個個光輝的名字，立起一座座英雄的豐碑。
凱歌聲中，八路軍將士一路挺進。1937年11月14日，朱德、彭德懷和左權(quán)等將領(lǐng)率隊進駐太行山中的武鄉(xiāng)。八路軍總部在武鄉(xiāng)駐扎的時間，總計長達536天。
八路軍在太行山中，得到當?shù)匕傩盏娜χС?。太行軍民團結(jié)一心，陷日寇于人民戰(zhàn)爭的汪洋大海。
1940年5月，朱德總司令從武鄉(xiāng)出發(fā)去重慶談判。是時，抗戰(zhàn)緊急，內(nèi)戰(zhàn)又起，行走在太行山中的朱德總司令揮筆寫下：群峰壁立太行頭，天險黃河一望收。兩岸烽煙紅似火，此行當可慰同仇。
早在1907年，一條名為“正太”的鐵路就在太行山中亮相，打開了山西東進的大門。這條鐵路西起太原，一路向東，蜿蜒跨越太行山，進入石家莊與京漢鐵路相連，全長243公里，為山西的經(jīng)濟發(fā)展作出了貢獻。
33年后的1940年，八路軍總部卻不得不下令：破襲這條功勛卓著的鐵路線。
戰(zhàn)斗一場接一場，犧牲者一批連一批。百團大戰(zhàn)的烽火，從1940年8月一直燃燒到1941年1月。在這場大戰(zhàn)中，僅第129師，減員就達7812人。
1942年5月25日，從湖南淥水之畔、從中國工農(nóng)紅軍一路走過來的名將、八路軍副參謀長左權(quán)，為掩護總部機關(guān)突圍，壯烈犧牲，年僅37歲。“名將以身殉國家，愿拼熱血衛(wèi)吾華。太行浩氣傳千古，留得清漳吐血花?！敝斓驴偹玖畋吹貙懴铝诉@首詩。
英雄魂歸太行，從此中國有了一個叫“左權(quán)縣”的地方。
太行山嗚咽了，濁漳河哭泣了。
然而，太行山中的戰(zhàn)士沒有倒下，太行山中的百姓沒有退縮。母親叫兒打東洋，妻子送郎上戰(zhàn)場，一批批好兒女，義無反顧加入八路軍?？箲?zhàn)的烽火愈燃愈旺，太行兒女同仇敵愾，抗日力量生生不息。軍民合力，取得一場又一場勝利。
我想，這就是太行山的偉大之處，烽火中鑄就的是鋼一般的太行精神。
巍巍太行山，滔滔漳河水?？谷諔?zhàn)爭期間，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的八路軍和太行兒女用鮮血和生命譜寫了一曲萬眾一心、同仇敵愾、百折不撓、艱苦奮斗，爭取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的英雄之歌。
抗日戰(zhàn)爭結(jié)束，一種精神也深深融入太行山中。太行山，不再僅僅以山脈的形式存在，而是從此有了性格，成為一種象征。
太行軍民共同鑄就的太行精神，激勵著一代代人。如今，八路軍太行紀念館、王家峪八路軍總部舊址、山西太行干部學院等場館，都在靜靜訴說著當年的過往。不論是從太行山腰修建的 “人工天河”紅旗渠，還是被譽為“太行明珠”的“掛壁公路”，都在告訴人們，太行精神，在延續(xù)，在傳承，在光大。
聽——
“紅日照遍了東方，
自由之神在縱情歌唱！
看吧，千山萬壑，銅壁鐵墻，
抗日的烽火，燃燒在太行山上！
氣焰千萬丈！
聽吧，母親叫兒打東洋，妻子送郎上戰(zhàn)場。
我們在太行山上，我們在太行山上，
山高林又密，兵強馬又壯！
敵人從哪里進攻，我們就要他在哪里滅亡！”
作者小記 蔣殊，山西武鄉(xiāng)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太原市作協(xié)副主席。著有《陽光下的蜀葵》《重回1937》《再回1949》《堅守1921》《紅星楊》等文學作品。曾獲“趙樹理文學獎”、《小說選刊》年度大獎等。
聽《我們在太行山上》，看太行山風光
視頻制作：王 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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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式設計：賈國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