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德昭(1905.12.20—1998.12.28),江蘇省灌云縣人,物理學家、大氣電學家、水聲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1929年畢業(yè)于北京師范大學物理系,1934年進入法國巴黎大學高等物理和化學工業(yè)學院學習,獲法國國家科學博士學位。留法期間,先后在多個世界頂級科研機構工作,作出多項開創(chuàng)性貢獻。1956年歸國后,歷任中國科學院原子能研究所研究員、器材局局長、電子學研究所副所長、聲學研究所所長等。他從無到有,開辟我國國防水聲學事業(yè),制定了水聲學的研究發(fā)展戰(zhàn)略,領導實施水下預警體系,起草海岸水聲預警體系的研究發(fā)展規(guī)劃,完成了多種國防和民用水聲先進設備的研制,為我國海軍建設和聲吶現(xiàn)代化作出了重要貢獻。
汪德昭:中國“水下萬里長城”的建筑師
■肖博仁
我國擁有漫長的海岸線,北起鴨綠江口,南至北侖河口,全長18000多公里,管轄海域約300萬平方公里。但是,在近代史上,人們記憶中更多的卻是沉痛的“有海無防”的苦難,直到20世紀50年代,不明國籍的潛艇仍然可以肆無忌憚地游弋于我國領海之中。對于新中國來說,發(fā)展自己的國防水聲學,建立“水下萬里長城”,無疑是一項重大而緊迫的任務。剛剛歸國不久的汪德昭臨危受命,秉持國家的需要就是科學家的使命,毅然轉(zhuǎn)變自己的科研主攻方向,投身于國防水聲學建設。他在蘇聯(lián)專家撤走的不利情況下,肩挑重任,白手起家,用幾十年的時間,建立起水聲學科的參天大樹,助推中華民族海洋強國夢。
樹立“科學救國”之志
汪德昭在北京師范大學附中就讀時,適逢五四運動爆發(fā)。當時,他的大哥汪德耀是學校學生會副主席,主席是趙世炎。年僅14歲的汪德昭,雖然未能親身參與到學生會組織的游行等愛國運動中來,但是卻有機會經(jīng)常在家中聆聽哥哥與趙世炎針對時局和救國之路的探索。他們傳播提倡的“科學”與“民主”思想,讓汪德昭第一次接觸到了馬克思主義的真諦,并使他認識到,中國之所以貧窮落后,就是因為社會制度落后,科學不發(fā)達,要想中國富強,就應當興辦科教、學習外國先進技術。當時的種種感受,也奠定了他一生奮斗的方向和信念——為祖國奉獻自己的一切。
1933年10月,懷揣“科學救國”理想的汪德昭乘上了駛往法國的輪船。隨著距離向往已久的朗之萬實驗室越來越近,他的內(nèi)心不禁掀起陣陣波瀾。半個世紀后,汪德昭曾經(jīng)回憶說:“對我的人生道路產(chǎn)生過重大影響的人,第一個是趙世炎,第二個就是我的法國導師朗之萬?!?/p>
汪德昭對朗之萬的仰慕源自于一次演講。法國著名物理學家朗之萬曾于1931年來到中國幫助改革和完善教育制度,其間還進行了各種聲援中國人民反侵略的活動。汪德昭有幸聆聽了朗之萬的一次演講,其中“一個真正的科學家不能把自己關在象牙塔中,他應該負有社會責任,并對人類進步盡自己的義務”深深打動了年輕的汪德昭,讓他欽佩不已,并銘刻于心,成為他日后砥礪前行的精神動力。
被稱為“地下大使”
萬里迢迢來到法國的汪德昭,如愿以償?shù)爻蔀槔手f的學生。在之后的20多年時間里,他先后在朗之萬實驗室、法國國家科學研究中心、法國國防第四研究組、居里夫人實驗室等機構做研究工作。他巧妙地創(chuàng)造了一個可控的實驗環(huán)境,和朗之萬共同推導出大離子合成系數(shù),解決了國際上爭論多年的問題,榮獲法國科學院“虞格”獎金。由這項成果建立的大小離子平衡態(tài)的新理論,也被人們稱為“朗之萬—汪德昭—布理加理論”,成為大氣電學經(jīng)典理論。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后,汪德昭作為戰(zhàn)時法國國防第四研究組中破例留下的唯一一名外國人,成功發(fā)明一種石英和金屬粘接的新工藝,協(xié)助朗之萬完成了主動聲吶加大功率問題的研究,極大地提高了法國海軍的反潛能力。汪德昭極強的動手能力在戰(zhàn)時也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他研制出超微量天平和“居里—汪氏”型高靈敏度靜電計,并幫助很多法國科學家修理科學儀器,為法國戰(zhàn)時科學研究工作的維持和保障作出了卓越的貢獻。近半個世紀后,法國空間和研究部部長于貝爾·居里安訪華時,還特意提及此事,盛贊“汪(德昭)是當時法國能做這項工作的唯一的人”。
除了科研工作上的諸多耀眼成果,汪德昭還積極參與并組織留法學生的愛國運動。在他的積極爭取和動員下,巴黎中國學生會舉行改選,順利擺脫了由親國民黨人士把持的局面。在汪德昭的領導下,學生會大力開展愛國主義教育活動,通過創(chuàng)辦報刊等方式傳播有關新中國建設成就的消息,受到廣大海外游子的熱烈歡迎。他們還經(jīng)常組織青年科技人才聚會,鼓勵大家盡可能以所學報效國家。在他的幫助下,多位愛國學者成功回到新中國。在當時中法尚未建交的情況下,汪德昭也被人們親切地稱作“地下大使”。
新中國成立后,汪德昭立刻組織學生會的同學縫制了巴黎第一面五星紅旗。這面紅旗第一次亮相,是在募捐支援抗美援朝大會上。在這次由留法學生會組織的募捐活動中,汪德昭慷慨激昂的演講打動了在場所有的僑胞和學子,僅4天時間便募得53萬余法郎和許多金銀珠寶等物件。
結束了我國“有海無防”的歷史
1956年,黨中央發(fā)出號召,歡迎海外科技工作者回來參加祖國的社會主義建設。當向科學技術進軍的號角吹響時,本就想將畢生所學貢獻給祖國的汪德昭,奮筆疾書寫下了請求早日回國參加建設的請命信。不久后,汪德昭收到了同意他歸國的信件,信中還轉(zhuǎn)達了周恩來總理的囑托:“凡是對人民作出貢獻的人,人民永遠不會忘記?!蓖舻抡褌涫芄奈璧耐瑫r,也深感責任重大。同年11月,僑居法國20多年、在學術界享有極高聲望的汪德昭,放棄了他在巴黎的事業(yè)和地位,毅然回到了祖國的懷抱。從此,他的科學人生進入了更為光輝的階段。
1958年,聶榮臻元帥親自點將,授命之前曾從事過聲吶方面研究的汪德昭負責組建中國自己的水聲研究隊伍。汪德昭不局限于具體科研問題的研究,而是從宏觀角度出發(fā),醞釀和籌劃學科體系的構建工作與開展步驟,結合國情提出四項任務:建機構、定戰(zhàn)略、帶隊伍、定目標。作為赴蘇聯(lián)水聲考察小組的一員,他一邊調(diào)查水聲學在學術上和應用上的目標對象,以及相關延伸領域,確認開展研究所必需的設備與手段;一邊密切關注國際上相關研究的最新進展情況,確定日后科研工作的開展方向。
基于“白手起家”的現(xiàn)實,汪德昭放棄追求個人榮譽,甘當“母機”。他認為,一個人的科研成就遠不如培養(yǎng)造就大批人才,做出千千萬萬的成果。面對100名根本不知道水聲是什么的“青苗”,汪德昭組織人員翻譯、編寫相關教材,并親自講授課程,很快使這批青年工作者具備了基礎理論知識。他堅持理論研究要與科學實驗相結合。為了提高實踐能力,盡快掌握我國海域水聲情況,汪德昭組織并參加了中蘇聯(lián)合水聲科學考察。這次考察共出海74次,形成了我國第一批內(nèi)容翔實豐富的水聲研究報告,為我國海防建設提供了大量參考數(shù)據(jù)和資料,結束了我國“有海無防”的歷史。
在汪德昭的運籌帷幄下,一個以水聲學為主要研究領域的綜合性聲學研究所逐漸搭建了起來。他先后在南海、東海和北海建立起水聲科學研究站,并根據(jù)我國海域的實際情況,確立了“由近及遠,由淺入深,由高到低,有合有分”的水聲學研究發(fā)展戰(zhàn)略。這一指導方針為我國水聲學發(fā)展指明了戰(zhàn)略方向,并通過之后幾十年的科研實踐,充分證明了它的前瞻性和有效性。
汪德昭還為聲學研究所制定了一個宏偉目標——在世界聲學研究領域取得領先地位。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在世界聲學研究領域中,中國至少要在幾個方面處于“領唱”“指揮”的地位。在他的精心培育下,20世紀70年代末期,我國已經(jīng)具備了一支高水平的水聲科研隊伍,并在“淺海聲場”研究方面做出了一些成果。伴隨著科學春天的到來,汪德昭認為“由近及遠,由淺入深”的時機已經(jīng)成熟。他親自掛帥,成立深海實驗領導小組,率領大批科研骨干準備前往南海進行深海水聲實驗。這時的汪德昭已經(jīng)年過古稀,妻子擔心他的身體,勸他不要親自參加考察。固執(zhí)的汪德昭語重心長地對妻子說:“我們?yōu)槭裁磸姆▏Ю锾鎏龌貒?,還不是為國家效力?現(xiàn)在國家需要我們遠征,我們就應該抓緊時間遠征。要知道,我們的時間不多了,為國家多出一點力就多一點貢獻?!彼菆砸恪?zhí)著的態(tài)度,不容一絲懷疑。
1978年11月6日,汪德昭乘上實驗船,率隊駛向西沙群島。多年以來從不暈船的他,在波濤洶涌的深海區(qū)域,也終于堅持不住了。他一直嘔吐,3天沒有吃一口飯,但依然靠著意志力參與了整個實驗過程。每逢關鍵時刻,他都會出現(xiàn)在船頭,指導著實驗的推進??疾靾F克服種種困難,在船上連續(xù)工作了3天3夜后,順利完成了我國歷史上首次深海水聲實驗。此次考察證實了在我國南海深海中確實存在著很強烈的反轉(zhuǎn)點會聚區(qū),確切證明了之前設想的“聲場反轉(zhuǎn)點會聚區(qū)”理論,突破了國際水聲學界的傳統(tǒng)認知,為我國“水下萬里長城”由近海向深海區(qū)域的延伸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在這次科學考察所取得的巨大成就激勵下,全所人員勠力同心、砥礪前行,僅1979年一年便完成近50項科研課題,其中包括10余項重大成果。
國際水聲領域“指揮者”
汪德昭還是一位“科學大使”,一直秉持著開放的胸襟和戰(zhàn)略的眼光,長期致力于推動聲學領域的國際科技開放合作。他通過出國訪問、參加科技代表團、出席國際學術會議、邀請外國專家來訪等方式,極大地提高了聲學研究所的學術水平和國際影響力,同時也為中國科學工作者獲得國際科學界的廣泛認可打開了新局面。
汪德昭希望讓更多的中國學者不出國門就可以參加高規(guī)格的國際聲學會議。在他的倡議、爭取和努力籌備下,中國相繼獲得了1990年國際海洋聲學研討會和第14屆國際聲學大會的舉辦權。1997年,由中國科學院聲學研究所、美國佐治亞理工學院和美國海軍研究生院共同發(fā)起的首屆國際淺海聲學會議在北京召開,耄耋之年的汪德昭主持開幕式并代表主辦國致辭。此次盛會云集了幾十名世界頂級專家,為國際海洋聲學領域的科技交流提供了良好平臺。其間,與會專家對我國學者的報告反響強烈,聲學研究所國家重點實驗室給外國專家留下深刻印象,以及收獲大量外國學者和機構提出的科研合作、聯(lián)合實驗、人員互訪交流等請求,均表明了我國水聲學研究已經(jīng)從“跟跑”跨越到“并跑”和“領跑”階段,汪德昭要當國際水聲學領域“指揮者”的雄心壯志終于實現(xiàn)了。
1998年12月28日,這位永遠不知疲倦的跋涉者走完了他輝煌的一生。他甘為人梯,對待青年人愛護備至,誨人不倦,造就了我國水聲事業(yè)的燦爛群星。他總結的“標新立異,腳踏實地,一絲不茍,自己動手”,如今還在作為聲學研究所的所訓,不斷指引和鞭策著后輩科研工作者砥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