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樹]
我下鄉(xiāng)的地方是小興安嶺北麓,那里其實沒有參天的紅松,罕見一棵馬尾松或落葉松,也總孤寂地遠遠站在那里。在我看,松柏在隆冬依然靠針葉御寒,所以它們其實并沒有堅韌舒展的美麗的枝。我們那里,成林的是樺,最多的是櫟,東北人叫柞樹,因為結橡子也叫橡樹。最高貴的也就是椴樹,老鄉(xiāng)們都說椴木細膩,是打家具的好材料。樺挺直,往高處伸展枝丫;櫟則更關注自己樹冠,所以一般長不高。櫟的葉子冬天枯干成黃褐是不掉的,寒風從它們周圍穿行,發(fā)出的聲音,居然并不震顫。
我自以為,樹之最美是在所有葉子都被秋風撕扯之后。為什么?有葉子的時候,是一片繁華,只看到一片豐腴綠的波蕩。深秋時層林盡染,各種色彩交雜,被感動的還是色而不是樹本身。只有隨天氣一天寒似一天,就像身上衣服一件一件褪去,樹也才真正展示出它令人感嘆之質(zhì)。它的美是在它向凜冽的寒舒展出了那么豐富的枝。每一棵沉默在寒風中的樹——生長得越久,就越多豐富的細枝末梢,它們一枝展開一枝,越來越繁復地伸展,將自己堅韌、倔強地印在嚴寒的天空中。天越寒,北風越肆虐,看到樹的這種景象,我總有一種無法抑制的感動。由此我就固執(zhí)地認為,再美麗的葉子的弄姿,也遠沒有骨架本質(zhì)凝凍在那里所構成的美有魅力,那是被凝固的樹的清高的莊嚴。
節(jié)選自《四季小品》/ 朱偉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