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饑饉年代
余秋里老說吃不飽,有一次我問他,您不會吃不飽吧?人家吃不飽是有定量,您的級別不應該呀!老人用嚴厲的眼光盯視我的臉,我知道我刺痛老人了,馬上改口道:“那李叔叔(戰(zhàn)爭年代就是余秋里的秘書)應該有辦法解決的。”哪知余秋里真的生氣了:“官兵一致,你也是軍人之后。怎么這個道理也不懂!多吃點你能咽得下去?浮腫、虱子這種事物,國家成立10年發(fā)生在開國將軍的身上。你信嗎?”
革命的英雄主義,個人的理解是不同的。余秋里就與很多人有不一樣的解釋。余秋里有一次問我:“你爸爸是哪個部隊的?”我說:“他參軍時是359旅……”沒說完老人家就接過去說:“哼,一個種地的也弄個模范!”得,他誰也不服。
王震跟余秋里特別好,當年大慶五把鐵鍬鬧革命時,余秋里要在油井間種地,解決石油大軍的補給問題。王震一下子就撥來幾十輛拖拉機!余秋里家制臘肉,是非常有名的。每逢做好了,不用通知,王震家的工作人員,就來“打土豪”了。
余秋里總是笑著看這樣的場面。王震去世的第二天,我提起了沒人來搶臘肉了。余秋里當時就進入了極痛苦狀態(tài),眼望著天花板,右手拿著拐棍,不停地敲地:“都走了,都走了……”我再說什么老人家也不接茬兒了。我犯了個大錯誤,那天早早地溜了。到了他突發(fā)腦溢血的前一年,余秋里說,明年你跟我重走長征路。從一軍出發(fā),然后就去湖南,一路走一路采野菜。把野菜標本帶回來,交給總后有關部門,咱們編一本野菜的書,為以后打仗留下資料。和平時期給老百姓解決吃菜問題。
為祖國盡忠
解放軍第一野戰(zhàn)軍,現(xiàn)在成建制保留的集團軍,只有第一集團軍了。這第一集團軍是抗戰(zhàn)時的358旅為基礎組建的。1948年2月下旬的瓦子街戰(zhàn)斗,就把這陜北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村莊,載入了史冊。余秋里到晚年無數(shù)次跟我提起這次戰(zhàn)斗。蟠龍、養(yǎng)馬河、青化砭他都一帶而過地說說。
談到這次戰(zhàn)斗,我今天都能想起,他不可名狀的痛苦、自責。戰(zhàn)斗經(jīng)過他永遠都能準確講出來,雖然80歲了,但每個戰(zhàn)斗位置,從沒有一絲差池。當時彭老總把所有的西北野戰(zhàn)軍主力,全部調(diào)動與胡宗南兵團的29軍、中將劉勘所率兵團機動主力軍決戰(zhàn)。1、3、4、6縱隊,全部就位??上?縱從山西未按時到位。敵29軍很可能就在這個口子突圍!358旅當時只有5000余人,一分為二。714團奔向了2縱的預設陣地東南山。要知道那是一個團守一個縱隊的陣地?。F長任志鴻是長征過來的老紅軍,參謀長武治安也是長征干部,都犧牲在這次戰(zhàn)斗中了。下面三個營的指揮員大部犧牲、受重傷。連排級就更別說了。六連劉四虎只身刺倒7個敵人,自己也被刺十幾刀。后來,軍委給六連授了“硬骨頭六連”稱號,劉四虎也被授予“特等戰(zhàn)斗英雄”的稱號。
這么大的傷亡,余秋里越到老年回憶起來越痛苦。我有一次勸老人家:您哭出來能好受些。無奈老人家好像根本不會哭!他無數(shù)遍叫著烈士的名字。幾十個都記得住,我只能記兩個。從十八團就有好幾位團長與他搭檔,都犧牲在他的面前。但都是一個一個地走,一下子走這么多,他自責。我勸了,但無濟于事。那能怪自己嗎?他說:29日下午十四時王震才把2縱帶到,投入戰(zhàn)斗。擊斃劉勘,全殲29軍。他說100個劉勘換我一個兵,我都不換!此役敵近三萬被殲,714團過半犧牲。這個團就是現(xiàn)在的第一集團軍一師一團!
李先念與楊尚昆、楊得志、余秋里在一起。(攝于1985年6月11日)
南線軍事行動中,余秋里的兒子余浩就是帶著這支部隊上去的。他跟我講過一個故事:當?shù)谝粋€烈士的家屬來隊時,是他接待的,五十多歲的河南洛陽父母,不給部隊添麻煩,自己坐長途汽車到了師部,師部派車接到團部。余浩心情忐忑地接待烈士的父母。問道:你們有要求就跟我提吧。烈士的父親說:我們還有一個孩子,讓他替哥哥為國盡忠吧!余浩滿臉是淚,用隊列條令沒有的口令,命令在場的軍人,聽口令:跪下!
(本文作者:李幼軍,原載《解放軍生活》雜志2014年第12期,原題《追憶余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