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那戰(zhàn)之后,陳昊再沒有出現(xiàn)過,英子跑遍了后山,卻尋不到一個人影。
他拿了她的鐲,她卻找不見他了。
也許是小村落太過偏僻,亦非要塞,齊魯大地上熊熊燃燒的戰(zhàn)火,再沒燒到過這個村落。
是了,即便是天下大亂民不聊生,也總有那么一處桃源之境,“芳草鮮美,落英繽紛”。
只是這人啊,一旦有了塵心,即便身處無憂仙境,亦覺乏味索然。
英子出落的愈發(fā)好了,這三年間,村里來提親的人不少,但都被英子以沉默回絕,只剩左手上的單鐲,孤零零地掛在腕間。
這些年,英子總是要跑去后山,風(fēng)雨無阻,直至傍晚才歸。其實(shí)她心里明白的很,他定是跟著他的同伴們走了,離開了這個或許沒有多少軍事價值的村落。
她知他不在后山。
只是她心有不甘,他明明拿了她的鐲子,為什么要拋下她?
說到底,那鐲也是自己硬塞給他的,他與她之間,不過也只是那一丁點(diǎn)兒的掛礙……
這天,英子的弟弟跑來后山找到發(fā)呆的她,氣喘吁吁地對著她大聲地喊:“姐姐姐姐,家里來人啦!是個'八路'吶!特意來找你!你快回去看看吧!”
英子聽到這話,騰地站起身,用盡渾身的力氣往家里跑去,她那氣還沒喘勻的弟弟在后面抱怨:“誒姐姐,你等等我呀!我腿都要跑斷啦!”
來人英子并不認(rèn)識,他只是給英子帶來一個信封,說:“這是我們在洛陽打掃戰(zhàn)場時發(fā)現(xiàn)的,這應(yīng)該是第一批沖鋒的兄弟們中的一個,這應(yīng)該是他們在戰(zhàn)斗前夜寫的遺書。如今日本戰(zhàn)敗投降,我們按照上級的指示,幫這些烈士把遺書送到,你看看這封信上的收件人,是不是你?”
那沾滿了血的信封上,依稀還看得清“英子”二字,信封里的圓狀物體,就快要破紙而出。
隔著信封,英子就已知道,他終歸還是將那鐲還了她。
悲痛、委屈,種種的無奈夾在一起,英子失聲痛哭。這三年的妄想,終于在今天,被人狠狠地戳破。
淚眼婆娑間,英子拆了信封,除了那只鐲,還有一封沾著血的信:
英子,你真是個糊涂的姑娘,怎么只記得塞給我鐲子,卻不記得告訴我名字呢?若不是我在這鐲子里面看見鐫刻的“英子”,我到現(xiàn)在還不知你的名字呢!
這鐲子我一直帶在身上。還記得你塞給我鐲子時,我高興的心都快跳出來了,那天晚上,我在你家門外徘徊了很久,卻一直沒勇氣叫門。我是一個有今天沒明天的人,不能耽誤你。
明天我就要去沖鋒了,這很可能會是我最后一次沖鋒了。我并不后悔自己的選擇,只是終究負(fù)了你,那天在你家院子里承諾你的“重謝”,也不能兌現(xiàn)給你了。若有來生,希望你我能重逢在一個和平安寧的地方。
讀罷信,英子一把抓住送信人的胳膊,哭著問:“他在哪?他……葬在哪兒?”
送信人微微低頭:“那一戰(zhàn)異常慘烈,我們到的時候,已經(jīng)見不到完整的尸身了。不過,我們將收到的尸身,都安葬在邙山了。”
遠(yuǎn)方,不知誰家的孩子,用稚嫩的童聲在吟誦:“今古北邙山下路,黃塵老盡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