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星火,你在哪里閃爍?老照片上的戰(zhàn)士,你是走向戰(zhàn)場,還是撤出戰(zhàn)斗?你是在追擊,還是在轉(zhuǎn)戰(zhàn)?這一切已不得而知,永遠湮沒在歷史的煙云里。只有膠片上當年瞬間顯影的感光顆粒,如今依然清晰。
“真想不到,我們的軍隊當年會是這樣!”當我端著手機,把這幅照片拿給今天的年輕戰(zhàn)士看時,他們不約而同睜大了眼睛,眸子里寫滿驚嘆號。在他們想來,紅軍再不濟也應(yīng)該有一身灰軍裝、有一頂八角帽啊。誰能想到,沒有!一切都沒有!
照片不會說謊,歷史本是這樣。形成燎原之勢的星火,當年就是這般微弱。
這顆星火,點亮我的記憶。當年采訪金一南教授,連續(xù)3天的對話中,他閉口不談他的家世。但我從側(cè)面了解到,他是開國將領(lǐng)的兒子、紅軍戰(zhàn)士的后代。后來,我憑借只言片語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鉤沉索隱,終于找到了他的父親——金如柏將軍。
金如柏與鄭織文夫婦
按常理說,作為兒子,金一南該對父親的故事非常熟悉。誰知,他也有一個“沒想到”的巨大疑問。1983年,金如柏將軍去世前一年。病房里,金一南生平第一次給父親洗腳,那雙腳板讓他呆住了。一塊塊老皮,洗起來硌手。他想不到,父親這樣的干部,進出辦公室有地毯,上下班有紅旗車,腳板怎么如此粗糙?
父親的回答,讓金一南心潮難平?!八嬖V我,紅軍長征時,有一段時間連草鞋都沒得穿,腳板上磨出厚厚一層老繭。行軍下來,抬腳一看,厚繭中又嵌進許多沙礫、尖刺。剛開始還往外摳一摳,時間一長也顧不上了。最困難的一段是被分配到機槍連,不但要光腳行軍,還要扛沉重的馬克沁重機槍,走小路或爬無路的山。直到紅六軍團與紅二軍團會合,二軍團的同志才給了雙草鞋穿?!?/p>
那天,金一南一面給父親洗腳,一面抬起頭驚訝地望著父親?!霸撛鯓影旬斈昴莻€赤腳行軍、赤腳沖鋒、赤腳扛馬克沁重機槍的父親,那個闖過圍追堵截、走過萬水千山的父親,與眼前這個拄著拐杖才能走路的父親相對照?”
父親,只是當年千萬顆星火中的一顆。這顆星火遭遇的風吹雨打,那一代軍人都經(jīng)歷過。在漫長的暗夜里,有的星火熄滅了,有的星火黯淡了,有的在風暴中奄奄一息,幾乎成為余燼,最終又倔強地燃起。
星火幸存,猶如大浪淘沙。對待很多事情,那一代軍人有自己的準則,就像行星堅信自己的軌道。金一南永遠忘不了,入伍第一年,因為表現(xiàn)突出,領(lǐng)導(dǎo)決定讓他提前提干。他寫信報喜,不料父親的回信異常干脆:“立即返回部隊,好好當兵,從基層干起?!苯鹨荒细锌骸案赣H那代人就是這樣,他不是把你提起來,而是把你摁下去?!?/p>
星火燎原,要靠自己來燃燒。它的燃料,一定不是狂風中飛舞的蓬草,而是緊貼大地的植被。今天,當我面對這張照片,我不知道金如柏將軍是否走在這支隊伍里。但當我面對金一南,我卻能讀懂兩代軍人信仰理想薪火傳承的內(nèi)涵。
我明白了,他手術(shù)后為什么依然堅持趴在床上寫《狂飆歌》,明白了他為什么在劇烈搖撼的海軍軍艦船艙里,冒著驚濤駭浪,修改他的《苦難輝煌》。我想,當他在屬于他的戰(zhàn)場上沖鋒時,當他透過戰(zhàn)艦的舷窗,望著那一排排席天卷地的海浪時,一定看到了父輩前赴后繼的身影。